弄玉忙着和媒婆接触,云鹏也忙着审核那些求婚者的资历和家世。而吟霜呢,议婚之说一起,她就不再像往常那样活泼善笑了,可能由于害羞,她开始把自己深深的关在屋中,轻易不出房门。而且,她逐渐的消瘦了,苍白了,也安静了。大家只当她是姑娘家不好意思,也都不太注意。只有云鹏,他常悄悄的研究着她,看不到她的巧笑嫣然,听不到她的嘤咛笑语,他觉得终日怅怅然若有所失。或者,她对自己的婚事觉得惶恐,这也难怪,两个漠不相识的人,要结为夫妇,谁知道xingqíng是否相合?彼此能否相处?因此,云鹏对于这件婚事,就更加慎重了。这天,弄玉走到云鹏的书房里来。
“知道城北的张家吗?”弄玉问:“就是外号叫作张百万的?”“是的,他拥有好几个皮货庄,是专靠打猎起家的,养了上百家的猎户呢!”云鹏说:“怎么呢?”“他也来为他儿子说媒了,他家老三,人还挺清秀的,也念过几年书,你觉得怎么样?”
“他家吗?”云鹏沉吟着,犹豫的说:“倒也还不错,只是,可惜不是个52书库。”“那么,刘秀才的儿子呢?”
“他吗,也还不错,虽是读书人家,却又太穷了。”
弄玉不自禁的微微一笑,悄悄的,她从睫毛下偷窥着云鹏。沉默片刻,她说:“你一定要遣嫁吟霜吗?”
“怎么,不是已经在给她说婆家了吗?还有什么变化不成?”云鹏说,靠在椅中,不安的玩弄着桌上的一个镇尺。“女孩子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只是,这婆家好像很难找呢!”弄玉微笑的说,带着点儿揶揄,“吴家二公子,家世又好,又是读书人,你说人家头大身子小,长相不对,刘家三少爷,条件也都合,你又说人家头小身子大。高家那位,长得漂亮,有钱有势,你说是续弦,不gān。袁家小少爷,从没订过亲,你又说年岁太小了,只能做吟霜的弟弟。张家不是52书库,刘家又太穷……我的爷,你到底要选个怎样的人家呢?只怕你这样选下去,选到吟霜头发白的时候,还选不出人来呢!”
云鹏皱了皱眉。“难道吟霜抱怨了什么?”他说:“她等不及的想出嫁吗?”
“啊呀,云鹏,你可别冤枉人家吟霜,你要是真关心她啊,你就该看出她现在jīng神大不如前了!”
“怎么呢?”云鹏更加不安的问。“她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玉又悄悄的看看云鹏。“只是,从chūn天起,她就神qíng恹恹的。我说,爷,你给人家选婆家,也该征求她本人的意思啊,别人到底不是咱们家的人呀!”
“这是你的工作,你该去问问她。或者,她自己心里有数,愿意去怎样的人家。”“我也这样想,”弄玉抿着嘴角,轻轻一笑。“但是,她一个字也不肯说,我也没办法,你何不自己问问她呢?你到底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可能愿意告诉你。”
“什么救命恩人,我不过帮她葬了父亲,也算不得救命!”
“哈,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弄玉掀起帘子,准备退出,又回眸一笑说:“你心里明白!”
弄玉走了,云鹏坐在那儿,呆呆的看着竹帘子发愣。忽然间,他听到一阵琴声,和着歌声,从花园中袅袅传来。他知道,这又是吟霜在抚琴而歌了。下意识的,他用手支住颚,开始静静的倾听。因为隔得远,歌词听不太清楚。他定定神,用心的去捉住那声làng,于是,他依稀听到了一些句子,却正是:
“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
匆匆挽个抛家髻。这chūn愁怎替?那新词且寄!”
这不正是自己邂逅吟霜那天所念的元曲吗?云鹏有些儿心神恍惚了。端起茶杯,他啜饮了一口,无qíng无绪的站起身来,他走到靠花园的窗边,挑起帘子,他想仔细的听一听。可是,那琴声叮叮咚咚的持续了一阵之后,却戛然而止了。云鹏低低叹息,一阵落寞的感觉,对他慢慢的包围了过来。
晚上,云鹏坐在书房中,正在看着书,喜儿在一边服侍着。忽然,门帘一掀,吟霜盈盈然的站在房门口,对云鹏深深一福说:“夫人叫我来,她说爷有话要jiāo代。”
哦,这个弄玉!这种关于婚事的话,她们女人家彼此谈起来不是简单得多,偏要他来谈。但是,也罢,既然来了,不妨问个清楚。他点点头,摒退了喜儿,对吟霜说:
“你关好门,过来坐下吧,我们谈谈。”
吟霜关上了门,走过来,顺从的在云鹏脚边的一张矮凳上坐下了。她似乎已预知谈话的内容,因此,垂着眼睑,低俯着头,她不敢仰视云鹏。
“听说你最近不大舒服,”云鹏说,仔细的打量她,是的,那面颊是消瘦了,那腰身也苗条了,却更有份楚楚可怜的动人韵致了。“哦,没有什么,我很好,爷。”她轻声回答。
“你知道,我们在给你作媒呢!”云鹏开门见山的说,紧紧的注视着吟霜。吟霜微微的震动了一下,一句话也不说,头俯得更低了,脸色也更苍白了。“你不必害羞,吟霜。”云鹏困难的说:“你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做人必然的过程。”
吟霜依然不语。“我帮你选了好几家的王孙公子,”云鹏继续说:“可是,我很迟疑,不知道到底哪一家最好。事qíng关系你的终身,所以,也不能不问问你自己的意见。”
吟霜还是不说话。“吟霜,你听到吗?”吟霜受惊的抬起眼睛来,对云鹏匆匆一瞥,那大眼睛里,竟闪耀着泪光,满脸的凄惶和无助。
“听到了,爷。”她低声说。
“那么,你希望嫁一个怎样的人呢?现在,有张家来求亲,北城张百万家,知道吗?”
吟霜咬了咬嘴唇。“怎么不说话呢?”云鹏蹙眉问。
“但凭爷作主。”吟霜终于bī出了一句话来,喉咙是哽塞的。“自从葬父以后,我已经卖身给爷了,爷要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奴才不敢说话。”
云鹏怔怔的看着吟霜,她神色哀怨,语音凄楚,那眉目之间,一片哀愁和委屈。怎么,她不满意吗?她不愿嫁张家吗?她也嫌他们不是52书库吗?
“那么,或者你会喜欢刘秀才家?”
“随爷作主。”吟霜仍然是那句话,但,眼泪却溢出了眼眶,沿着面颊滚落下去了。她悄悄的举起袖子,拭了拭泪。云鹏望着她,依然是白衣白裳,腰间系着一根白缎的腰带,说不出的雅致与飘逸,他不自禁的看呆了。吟霜轻轻的站起身来,垂着头,她幽幽的说:“请爷允许我告退了!”
“等一下,吟霜。”云鹏本能的喊。
吟霜又站住了,垂手而立。
“今天下午,我听到你在唱歌。”他说,顿了一下,又说:“我很多天没听到你唱歌了。”
“爷?”吟霜询问的看了他一眼。
云鹏从墙上摘下一把琴来。
“愿意唱一曲给我听吗?”他问,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恻然的qíng绪,等她嫁后,再想听她唱曲,就难如登天了。
“现在吗?”吟霜问。“是的,现在。”吟霜顺从的接过了琴,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把琴平放在膝上,她轻抚了几个音,抬起眼睛,她看着云鹏。
“爷要听什么?”“随便你唱什么。”吟霜侧着头,深思了一会几,再掉头看向云鹏时,她的眼光是奇异的。拨动了弦,她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盯着云鹏,开始轻声的唱了起来:
“双眉暗锁,心事谁知我?旧恨而今较可,新愁去后如何?”
云鹏迎视着她的目光,听了这几句,已陡觉心里颊,她目光如酒,双颊如酡,换了一个调子,她又唱:
知否?知否?我为何不卷珠帘,懒得拈针挑绣?
知否?知否?我有几千斛闷怀?几百种烦忧?
知否?知否?多少恨才下心头,却上眉头!
知否?知否?看它chūn色年年,我的芳心依旧!
知否?知否?一片心事难出口,谁怜我镇日消瘦?
知否?知否?恨个人心意如铁,我终身休配鸾俦!
知否?知否?身如飘萍难寄,心事尽付东流!
休休,似这般不解风qíng,辜负我一番琴奏!”
一阵急促的繁弦之后,琴声停了。吟霜倏然的站起身来,把琴放在椅上,她转过身子,用背对着云鹏,不住的用袖子擦着眼泪,她的双肩耸动,喉中哽噎。用手拉着帘子,她颤声说:“奴才告退了!”云鹏的心脏猛然的跳动着,他的呼吸急促,他的头脑昏眩,向前急急的跨了一大步,他忘形的把手压在吟霜的肩上,沙嗄的喊了一声:“吟霜!”吟霜猛的回过身子来,她脸上泪痕láng藉,双眸却在泪水的浸润下,显得特别的明亮,特别的深幽,她毫不畏羞的直视着他,一层热烈的光彩笼罩在她那清丽的脸庞上,使她看来无比的美丽,无比的动人。
“爷!”她热烈的低喊,忽然身子一矮,就跪倒在他的脚前,仰着头,她瞪视着他,语音清晰的说:“自从踏进葛府的大门,我从没有离去的打算,如今,既然不堪驱使,必要遣嫁,我还不如一死!”云鹏心动神驰,狂喜中杂着心酸,怜惜中杂着欢乐,那份乍惊乍喜,似悲似乐的qíng绪把他给击倒了。他俯视着她,不由自主的揽住了她的头,喃喃的说:
“你真愿意这样?你知道你美好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你知道我多怕糟蹋了你?你知道忍痛提婚,我需要多大的定力?啊,吟霜,你真愿意?你真愿意?”
吟霜仍然仰视着他,她那光明如星的眸子坦白的对着他,似乎在狂喊着:愿意!愿意!愿意!
于是,云鹏不再挣扎,不再困惑,不再痛苦,不再自欺,他把她拉了起来,轻轻的揽在怀里,他的面颊轻触着她鬓边的发丝,和她那垂在耳际的小珠饰。他低低的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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