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我坐在这里,一面抽烟,一面看表,等到表上的时间告诉我你的考试下课了,我就在这一门底下打一个记号,你考一门,我打一门,直到最后,你考完了,我也捱完了!”
“你真——”江雁容摇摇头:“傻气!”
康南的手指从她鼻子上滑下去。“雁容,你真有勇气跟着我?那要吃许多苦,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金钱、地位、青chūn!全没有,跟着我,是只有困苦……”“我只要你!”江雁容打断他。
“你也还要的,要三间茅屋,要一个风景优美的深山!”
“有你,我连茅屋都不要!”
“跟着我去讨饭吗?我拿着碗走在前面,你拿着棍子在后面帮我打狗!”“行!跑遍天涯,四处为家,这滋味也不错!”
“雁容——你真傻!”他们彼此注视,都笑了。江雁容走到窗子前面,望着外面的几枝竹子发了一阵呆,又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和那飘浮着的白云。说:“在我小的时候,妈妈忙着照顾弟弟妹妹,就搬一张椅子放在窗口,让我坐在上面。我会注视窗外,一坐好几小时。”
“那时候,你的小脑袋里想些什么呢?”康南问。
“想许许多多东西,想窗外多可爱,希望自己变成一只小鸟,飞到窗子外面去。”她叹了口气:“一直到现在,我对窗外还是有许多遐想。你看,窗子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辽阔,那外面有我的梦,我的幻想。你知道,一切‘人’,和人的‘事’都属于窗子里的,窗外只有美、好,和自然,在窗外的世界里,是没有忧愁,没有烦恼的。”她把头靠在窗槛上,开始轻轻的哼起一个儿歌:
“望望青天高高,
我愿变只小鸟,扑扑翅膀飞去,飞向云里瞧瞧!……”
康南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感叹的说:
“那么,你所谓的‘窗外’,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境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是吗?”
“大概是,”江雁容说,转过头来,深深的望着康南:“不过,我始终在追求着这个境界。”
“可怜的雁容,”康南摇摇头:“你可能永远找不到这境界。”“那么,我会永远守着窗子,望着窗外。”
时间溜得很快,只一会儿,中午来了。江雁容叹息着说:
“我要走了,我还要去看看周雅安。”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在一个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里,他们吃了一顿简单的饭,康南破例没有喝酒。吃完饭,康南把江雁容送到公共汽车站,江雁容说:“下午,一定会有很多同学来看你,做个好老师也不简单!”“现在已经不是好老师了!”康南笑了一下。
“哦,今天教务主任来跟你商量排课吗?我看到他从你房里出来!”“排课?”康南笑笑。“不,他来,请我卷铺盖。”
“怎么?”江雁容大吃一惊。“别紧张,我早就想换个环境了,他说得也很婉转,说学校可能要换校长,人事大概会有变动……我不是傻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走就走吧,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又何必一定待在这个学校!”康南故作轻松的说。
“那么,你……”“这些事,你别cao心,”康南说:“车来了,上车吧!”
“可是,你到哪里去呢?”
“再说吧!上不上车?”
“我明后天再来!”江雁容说,上了公共汽车。
康南站在那儿,目送公共汽车走远,茫茫然的自问了一句:“是的,我到哪里去呢?”他明白,这只是打击的第一步,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的打击将接踵而至呢!“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真能跟我讨饭吗?”他心中默默的问着,想着江雁容那纤弱的身子和那轻灵秀气的脸庞,觉得在她那脆弱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无比坚qiáng的心。
大专联考后的一星期,程心雯来找江雁容一起去看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她们在街头漫步走着,江雁容知道程心雯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她说,而在暗中准备招架。果然,程心雯开始了,劈头就是一句:“江雁容,康南到底有些什么地方值得你爱?”
江雁容愣了一下,程心雯立即接下去说:
“你看,他的年龄比你大那么多……”
“我不在乎他的年龄!”
“江雁容,我看你傻得可怜!告诉你,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你!”“不可能?”“他对你的感qíng绝不是爱qíng,你冷静的想一想就会明白,他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饱经世故,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动qíng的!他只是因为孤独寂寞,而你引起了他的兴趣,这种感qíng并不高尚……”“不要再讲下去!”江雁容说,奇怪那粗率的程心雯,居然能这样分析事qíng。“你怕听,因为我讲的是实qíng。”程心雯紧盯着说:“事实上,你连你自己都不了解,你对康南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爱qíng,你只是一时的……”“我知道你要说的,”江雁容打断她:“我只是一时的迷惑,是不是?这不叫爱qíng,这只是一个少女的冲动,她以为这就是恋爱了,其实她还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这个男人只使她迷惑,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并不爱他!程心雯,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些?”程心雯懊恼的望了江雁容一眼,愤愤的说:
“你明白就好了!你的生活太严肃,小说看得太多了,满脑子……”“罗曼蒂克的思想,”江雁容代她接了下去,嘲讽的说:“生活中又没有什么男朋友,于是一个男人出现了,我就以为是珍宝,对不对?”程心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半天后才说:
“我真不知道康南什么地方迷住了你!你只要仔细的看看他,就会发现他浑身都是缺点,他那么酸,那么道学气,那么古板……”“这些,见仁见智,各人欣赏的角度不同。程心雯,你不要再说了,你的意思我了解,如果我能够自拔,我绝对不会沉进这个漩涡里去,可是,现在我是无可奈何的,我努力过,也挣扎过,我和自己作过战,但是我没有办法。程心雯,你不会懂的!”“江雁容,”程心雯沉住脸,显得少有的诚恳和严肃,语重心长的说:“救救你自己,也救救康南!你应该理智一点,就算你们是真正的恋爱了,但这恋爱足以毁掉你们两个人!昨天我去看过康南,他已经接了省立中的聘书,马上就要搬到省立中去了。全校风风雨雨,说他被赶出××女中,因为他诱惑未成年的女学生。几年来,康南不失为一个好老师,现在一步走错,全盘完蛋,省立×中是不知qíng,如果知道了,也不会聘用他。而你呢,你知不知道同学们把你讲得多难听,你犯得着吗?这些都不谈吧,你自己认为你们有什么好结果?你妈妈一天到晚盼望你做女博士,拿诺贝尔奖金,出国留学,要不然嫁个年轻有为有成就的丈夫,她会允许你和康南结婚?一个结过婚,有孩子的小老头?事qíng一闹开,你妈妈的脾气,一定会弄得满城风雨,江雁容,仔细想想看,后果如何?你父亲在学术界也是有名的人,你千万小心,弄得不好,连你父亲的名誉都要受影响!江雁容,理智一点,只要你不去找他,他是没有办法找你的,逃开这个人吧!逃开他的魔掌……”
“不要这么说,你把他看成魔鬼?”
“他糊涂到跟你谈恋爱的地步,他就是魔鬼!”
“可是,爱qíng是没有罪的……”
“这样的爱qíng就是有罪!”程心雯斩钉截铁的说。“江雁容,我和你讲这些是因为我跟你好,你不要再糊涂了,下一个决心,从今天起不要去看他!”
江雁容茫茫然的看了程心雯一眼,凄苦的摇了摇头:
“程心雯,我办不到!”
“你……”程心雯气得瞪大了眼睛:“简直是不可救药!”
江雁容望着地下,默默无言的咬着手指甲。程心雯看了她好一会,气呼呼的说:“好吧,我等着看你栽斤斗,等着看康南身败名裂!等着看你们这伟大的恋爱的结局!”
说完,她招手叫住一辆流动三轮车,价钱也不讲就跳上了车子,对江雁容挥挥手说:
“我回家去了,再也不管你江雁容的事了!你是个大糊涂蛋!”江雁容目送程心雯走远,禁不住闭上眼睛,在路边站了几秒钟,直到有个男学生在她身边chuī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她才惊醒过来。转过身子,她向周雅安的家走去,她渴望能找到一个同qíng她,了解她的人。“我错了吗?或者,只有恋过爱的人才知道恋爱是什么!”她想。满腹凄惶无助的qíng绪,在周雅安门口停了下来。还没有敲门,她就听到一阵吉他的声音,其中还伴着周雅安那磁xing而低柔的歌声,江雁容把背靠在墙上,先倾听她唱的歌:“寒鸦已朦胧入睡,明月高悬云外,映照幽林深处,
今宵夜色可爱!朔风如在叹息,对我额上chuī袭,溪水依旧奔流,朋友,你在哪里?……”
江雁容伸手敲门,吉他的声音停了。开门的是周雅安自己,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睡袍,拦腰系了根带子,头发用一条大手帕包着,额前拂着几绺乱发,一股慵慵懒懒的样子。江雁容到了她房里,她微微一笑说:
“就猜到是你!要不要听我弹吉他?我弹一个吉普赛流làng者之歌给你听!”说着,她像个日本人似的盘膝坐在榻榻米上,抱着吉他,轻轻的弹弄了起来。江雁容坐在她对面,用手抱住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呆呆的听。周雅安一面弹,一面说:“看你又是一肚子心事!”
“嗯,”江雁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周雅安,我到底该怎么办?”
周雅安望望她,笑了笑,在弦上乱拂了一阵说:
“怎么办?一起玩玩,等玩厌了就分手,就是这样,什么事值得那样严重?爱qíng不过是个口头说说的东西而已,对它认真才是傻瓜呢!”“这是你的论调吗?”江雁容皱着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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