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飞_琼瑶【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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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钟,电话铃响了,出于本能,涵妮猜到准是云楼打来的,跳起身子,她一把抓住电话筒,果然,云楼的声音传了过来:“喂!涵妮?”

    “是的,云楼,我在这儿。”

    “你怎幺还没睡?”云楼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责备。

    “我马上就去睡。”涵妮柔顺的说。

    “那才好。我回来的时候不许看到你还没睡!”

    “你还要很久才回来吗?”涵妮关心的。

    “不要很久,但是你该睡了。”

    “好的。”

    “你一整天做了些什幺?”云楼温柔的问着。

    “想你。”涵妮痴痴的答复。

    “傻东西!”云楼的责备里带着无尽的柔qíng。“好了,挂上电话就上楼去睡吧!嗯?”

    “好!”

    “再见!”

    “再见。”

    涵妮依依不舍的握着听筒,直到对面挂断电话的□嗒声传了过来,她才慢慢的把听筒挂好。靠在小茶几上,她眼里流转着盈盈的醉意,半天才懒懒的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走上楼,回到卧室去睡了。躺在chuáng上,她开亮了chuáng头的小台灯,台灯下,一张云楼的四?拨——A嵌在一个jīng致玲珑的小镜框里,她凝视着那张照片,低低的说:“云楼,你在哪里呢?为什幺不回来陪我?为什幺?为什幺?你会对我厌倦吗?会吗?会吗?”拿起那个镜框,她把它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她做梦般轻声低语:“云楼,你要多爱我一些,因为我好爱好爱你!”

    同一时间,云楼正坐在李大夫的客厅中,跟李大夫做一番恳切的长谈。他来李家已经很久了,但是,李大夫白天在某公立医院上班看病,晚上,自己家里也有许多病人前来应诊,所以非常忙碌。云楼一直等到李大夫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才有机会和李大夫谈话。坐在那儿,云楼满面忧愁的凝视着对方。李大夫却是温和而带着鼓励xing的。

    “你希望知道些什幺?”他望着云楼问。

    “涵妮。她到底有希望好吗?”云楼开门见山的问。

    李大夫深深的看着云楼,沉吟了好一会儿。

    “你要听实话?”

    “当然,我要坦白的,最没有保留的,最真实的qíng形。”

    李大夫点燃了一支烟,连抽了好几口,然后,他提起jīng神来,直望着云楼说:“如果我是你,我宁愿不探究真相。”

    “怎幺?”

    “因为真相是残忍的。”李大夫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坦白话,她几乎没有希望痊愈,除非……”

    “除非什幺?”

    “除非我们的医学有惊人的进步。进步到可以换一个心脏或是什幺的。但,这希望太渺茫了。涵妮的qíng形是,不继续恶化就是最好的qíng况。换言之,我们能帮助她的,就是让她维持现状。”

    云楼深吸了口气。

    “那幺,她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呢?”他鼓起勇气问。

    “心脏病患者的生命是最难讲的,”李大夫深思的说。“可能拖上十年二十年,也可能在任何一刹那间就结束了。涵妮的病况也是这样,但她的病qíng有先天的缺陷,又有后天的并发症,所以更加严重一些,我认为……”他顿住了,有些犹豫。“怎幺?”云楼焦灼的追问着。

    “我认为,”李大夫坦白的看着他。“她随时可以死亡。她的生命太脆弱了,你要了解。”

    云楼沉默了,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涵妮的qíng形,但是,现在从涵妮的医生嘴里再证实一次,这就变成不容人抗拒的真实了。咬着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亡的yīn影像个巨魔之掌,伸张在那儿,随时可以抓走他的幸福、快乐和一切。

    “不过,”李大夫看出他的yīn沉及痛苦,又安慰的说:“我们也可以希望一些奇迹,是吧?在记载上,也有许多不治之症,在一些不可思议的、神奇的力量下突然不治而愈。这世界上还是有许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的,我们还犯不着就此绝望,是不是?”

    云楼抬头看了李大夫一眼,多空泛的句子!换言之,科学对于涵妮已经没有帮助了,现在需要的是神力而不是人力。

    他下意识的望了望窗外黑暗的天空,神,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请告诉我,”他压抑着那份痛楚的qíng绪,低声的说:“我能带她出去玩吗?看看电影,逛逛街,到郊外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以吗?”

    李大夫沉吟良久,然后说:“应该是可以的,但是,记住,她几乎是没有抵抗力的,她很容易感染一切病症,所以公共场合最好少去。以前,她曾经在街上昏倒过,必须避免她再有类似的qíng形发生。再加上冷啦暖啦都要特别小心……”他定住了,叹了口气。“何必要带她出去呢?”

    “她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云楼凄然的说。

    “她已经被关了很久了,”李大夫语重心长。“别忘了,关久了的鸟就不会飞了,别冒险让她学飞。”

    “你的意思是,她根本不适宜出门,是吗?”云楼凝视着医生。

    “我很难回答你这个问题,”李大夫深吸了一口烟,又重重的喷了出来。“我看着涵妮长大,当她的医生当了十几年,从许多年以前,我就担心着有一天她会长睡不醒。可是,她熬到现在了,她身上似乎有股jīng神力量支持着她,尤其最近,她体重增加,贫血现象也有进步,我想,这是你的功劳。”他望着云楼,笑了笑。“所以我说,说不定会有种神奇的力量让她度过难关。至于她能不能出门的问题,以医学观点来论,最好是避免,因为舟车劳顿,风chuī日晒,都可能引起她别的病,而她身体的状况,是任何小病症,对她都可能造成大的不幸。可是,也说不定你带她出去走走,对她反而有利,这就不是医学范围之内的事了,谁知道呢?”

    “我懂了,”云楼点了点头。“就像她母亲说的,她是一粒小水珠,碰一碰就会碎掉。”

    “是的,”李大夫又喷了一口烟。“我们只能尽人力,听天命。”

    “那幺,她也不能结婚的了?”

    “当然,”李大夫的目光严重而锐利。“她决不能过夫妇生活,所以,我还要警告你,必要的时候,要疏远一点,否则,你不是爱她,而是害她了。”

    云楼闭了闭眼睛,耳畔,清晰的浮起涵妮的声音:“我要嫁给你,我要跟你生儿育女!”

    像一根鞭子,对他兜心的猛抽了一下,他疼得跳了起来。

    呵,涵妮,涵妮,涵妮!

    从李大夫家出来,夜已经深了。不知从什幺时候开始,天空中竟飘着些儿细雨,冷冷的,凉凉的,带着深秋的寒意。他骑上摩托车,一种急需发泄的痛楚压迫着他,他不想回家,发动了马达,他向着冷雨寒风的街头冲了过去。加快了速度,他不辨方向的在大街小巷中飞驰。雨淋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的面颊,淋湿了他的毛衣,好凉好凉,他一连打了两个寒颤。寒夜中的奔驰无法减少他心中郁积的凄惶和哀愁,他把速度加得更快,更快,不住的飞驰,飞驰……在雨中,在深夜,在恻恻的秋风里。

    前面来了一辆计程车,他闪向一边,几乎撞到一根电杆木上,他紧急煞车,车子发出惊人的“嗤”的尖响,他几乎摔倒,腿在车上刮了一下,撑在地面上,好不容易的维持了身子的平衡,他摔了摔头,雨珠从头发上摔落了下来。用手摸摸湿漉漉的头发,他清醒了。站在街灯下面,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瘦瘦长长的投在地面的雨水中。

    “涵妮,但愿你在这儿,我能和你在雨雾中,从黑夜走到天明。”

    他喃喃的说着。近来,他发现自己常有对一切东西呼唤涵妮的习惯。涵妮,这名字掠过他的心头,带着温暖,带着凄楚,带着疼痛的深qíng。跨上了车子,他想发动马达,这才发现腿上有一阵痛楚,翻开裤管,腿上有一条大口子,正流着血,裤管也破了。皱了皱眉,他用手帕系住伤口,骑上车子,向归途驶去。

第四章

    走进大门,客厅的灯光使他紧锁了一下眉,谁?不会是涵妮吧?自己的模样一定相当láng狈。把车子推进了车房,正向客厅走去,客厅的门开了,一个细嫩的、娇柔的声音怯怯的喊着:“云楼,是你吗?”

    涵妮!云楼的眉毛立即虹结在一起,心中掠过一阵激动的怒意,叫你睡,你就不睡!这样身体怎幺可能好!怎幺可能有健康的一日!这样单薄的身子,怎禁得起三天两头的熬夜!他大踏步的跨进了客厅,怒意明显的燃烧在他的眼睛里,涵妮正倚门站着,睡衣外面罩了件自色红边的晨褛,在夜风中仍然不胜瑟缩。看到云楼,她高兴的呼叫着:“你怎幺这个时候才回来?我急死了,我以为你……”她猛然住了口,惊愕而恐慌的望着他:“你怎幺了?你浑身都是水,你……”

    “为什幺不去睡觉?”云楼打断了她,愤愤的问,语气里含着严重的责备和不满。

    “我……哦,我……”涵妮被他严厉的神态惊呆了,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那清湛的眸子怯怯的望着他,带着股委屈的、畏缩的,和祈求的神qíng。“我……我本来睡了,一直睡不着,后……后来,我听到下雨了,想起你没带雨衣,就……就……就更睡不着了,所……所以,我就……就爬起来了……”她困难而艰涩的解释着,随着这解释,她的声音颤抖了,眼圈红了,眼珠湿润了。

    “我告诉过你不要等我!”云楼余怒未息,看到涵妮那小小的身子,在寒夜中不胜瑟缩的模样,他就有说不出来的心疼,跟这心疼同时而来的,是更大的怒气。“我告诉过你要早睡觉!你为什幺不肯听话?衣服也不多加一件,难道你不知道秋天的夜有多凉吗?你真……”他瞪着他,“真让人cao心!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涵妮的睫毛垂了下来,眼睛闭上了,两颗大大的泪珠沿着那好苍白好苍白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她用手一把蒙住了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哭出声来,那纤细的手指和她的面颊同样的苍白。她的身子颤栗着,在遏止的哭泣中颤栗,抖动得像秋风中枝头的huáng叶。云楼愣住了,涵妮的眼泪使他大大的一震,把他的怒气震消了,把他的理智震醒了。你在gān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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