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斜阳_琼瑶【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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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群和晓芙对访竹看了过来。

    “噢,”冠群说:“是纪家的女孩!”他看晓芙,解释着:“记得吗?在爸妈那儿见过,是亚沛的朋友!”

    晓芙不太认识访竹。她和冠群婚后就组织了小家庭,没有和公婆住在一起。工业社会人人都忙,到婆家拜访成了每星期的例行公事。只有星期天,他们才去公婆家,而星期天,亚沛是很少在家的。但是,她知道亚沛和纪家来往密切,因为纪家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花!

    他们本能的走向访竹。访竹站了起来,她身材修长,亭亭玉立。她望着冠群夫妇,哈,真巧,是亚沛的哥哥嫂嫂。不过,再想想,实在没什幺“巧”,顾飞帆本就是亚沛带来的,本就是何冠群的朋友呀。“你们也来玩电动玩具?还是只来喝咖啡?”她问,眼光转向飞帆,微笑柔柔的隐在眼底。“你真的来了!”她说。

    “事实上,我来过很多很多次了。”飞帆坦白的说,面对访竹,后者眼底那簇小火花又引起他那股近乎心痛的感觉。“你推荐了我这个地方,我发现你自己并不常来,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你。”“我常在下午来。”她说:“下课以后,和同学一起来玩。”“哦,你还在念书?什幺学校?”

    “在辅仁,明年就毕业了。”

    冠群和晓芙在隔壁一桌坐了下来,那桌面是一台小蜜蜂,许许多多蜜蜂状的小飞碟排队似的排在那儿。冠群对电动玩具没兴趣,只是望着访竹,奇怪亚沛那儿去了?“亚沛没和你在一起?”他率直的问。

    “他和访萍看电影去了。”访竹笑笑。“他们去看‘再见女郎’,我已经看过了。”“哦。”冠群应着,看样子,亚沛终于在姐妹中有所抉择,否则,他不会丢下姐姐和妹妹看电影。

    飞帆在想同一个问题,心里有些淡淡的歉然。是他给亚沛出的主意,是他劝亚沛选择妹妹,为什幺?他也不明白,他只是直觉的认为访萍的个xing随和,不拘小节,和亚沛比较相配。而访竹──访竹是一首李商隐的诗;费解,神奇,深奥,而清灵无比。他在访竹对面坐了下来,访竹也坐回位子上,望着桌面的“火鸟”。她的“火箭”都被“火鸟”炸光了。现在,银幕上,火鸟正在自己表演,飞翔、投弹、旋转、爆炸。亚沛看看她,看看“火鸟”,歉然的想着,是他让她这样孤独的坐在这儿面对一架机器的吗?不。他立刻获得了答案,她没有失落什幺,她那幺安详自如,那幺坦dàngdàng,又那幺幽静。他几乎有些嫉妒她的“飘然”,如此年轻!想必,从未尝过“愁滋味”。“喂,飞帆,”晓芙在隔壁一桌喊,两张桌子靠得很近,他们几乎是坐在一块儿,她正拿着饮料单研究,侍者在一边等着。“你要喝什幺?”“哦。”飞帆醒悟过来,面对侍者。“给我一杯黑咖啡。冠群,你喝茶,是吗?晓芙……”

    “我要杯西红柿汁。”晓芙接口,注意到访竹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纪小姐,你呢?”

    访竹有些讶异的看了晓芙一眼,对侍者说:

    “再给我一杯柳丁汁。”

    然后,她又望向晓芙。

    “叫我访竹。”她说:“如果你叫我纪小姐,我会弄糊涂,不知道你在叫谁。”晓芙注视访竹。是了,访竹,这是她的名字,她妹妹叫访萍。晓芙望着那张年轻的脸庞,那大而灵秀的眸子,那对眼睛多妩媚!妩媚得好象可以滴出水来…她奇怪,这样的女孩子会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她更奇怪,亚沛怎幺放过了她?难道妹妹更加可人?“好的,访竹。”她微笑的说:“不要让我们打扰了你,你继续玩吧!”“喂,”冠群被桌面那一群小蜜蜂吸引了。“这玩意怎幺玩呀?”“你要先去换五块钱的铜辅币。”飞帆说:“丢一个,你有三架火箭,如果能打到七千分以上,加一架火箭!来,让我示范给你看。”飞帆从口袋里找出几个辅币,把冠群挤往一边,他丢下辅币,开始she击。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子弹从火箭口连串的she出来,小蜜蜂一只只呻吟着消失在星光点点的天幕上。一些蜜蜂俯冲下来,带来无数子弹,扫she着火箭,火箭灵敏的徊避,打完了所有蜜蜂。新的一面“蜜蜂阵”又出来了,啾啾啾,火箭再度的攻击,嗯嗯嗯,蜜蜂再度的消灭……晓芙和冠群看呆了。终于,一只huáng蜜蜂带着两个红守茏迅速的冲过来,火箭闪避不及,轰然爆炸。

    一个Game玩完,飞帆打了一万七千分。

    访竹望着他玩,等他玩完了。访竹看着他。

    “你确实常常玩,”她说:“你不是生手了。”

    “你能打多少分?”飞帆问。

    “不一定。”访竹玩弄着手里的几个辅币。“玩这个,需要熟练、技巧,加上运气,才能打高分,缺一而不可。”

    “你来试一下好吗?”晓芙说。

    “好,我试试看。”访竹开始玩。子弹箭一般的she击,啾啾啾……居然弹无虚发,领队的huáng蜜蜂带着两个红守茏下来了,枪林弹雨中,访竹先she掉红的,再shehuáng的,银幕上映出八○○的数字。访竹解释着:“如果你先she中两只红的,再shehuáng的,加八○○分,要打出高分,必须这样打。”她一边说着,一边又she了一个八百分。

    “可是,”晓芙说:“那huáng蜜蜂一飞起来就会丢炸弹呀!”“是的,所以你要冒险。”访竹说:“发明这玩意的人对人xing的弱点早就抓住了。往往,被she杀只因为贪心。”她边说边she击,已打到第七面旗子了,银幕的右下角,一列的排出七面小红旗子,非常好看。“这是一个冒险,追杀,冲刺,死亡……的游戏。”她抬头看了飞帆一眼。“像人生,是不是?”

    飞帆怔了怔,不太信任的看她。她微笑着垂下睫毛去,继续追杀那些小蜜蜂,态度从容而镇定。他不相信的看着那低垂的睫毛,这只是个小女孩!这真的只是个不解人生的小女孩吗?“我每次玩这个,”访竹边说边玩。“就觉得不是我在玩它,而是它在玩我。因为,最后,永远是它胜利,不是我胜利。那些蜜蜂不是猎获物,我才是。”她又打了一个八百分。“但是,我仍然喜欢玩它,喜欢打出八百分的那种征服感和成就感,即使被那huáng老头撞死,也有虽败犹荣的感觉,很壮烈……”轰然一声,她的火箭真的“壮烈成仁”了。她笑了。一个Game结束,她拿了四万八千多分。

    “噢,”冠群大感兴趣。“这很容易嘛!我换铜板去!最高能打多少分?”“我听说,”访竹回答。“有人打过三十万分,不过我不太相信,我自己,打过七万分!”

    “七万!”飞帆瞪着她。“你一定在这上面耗费过很多时间!”访竹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桌子上,端起那杯刚送来的柳丁汁,她啜了一口。她的嘴型小巧玲珑,带着天然的红润。她的面颊,因为刚刚的“战斗”而泛着微红。她喝着果汁,没看他,轻轻的说:“是消耗了很多时间。有时,觉得自己很傻,怎幺会和一架机器缠斗不休。不过……”她顿了顿,眼光迷迷蒙蒙起来。“时间是很多的。每个人打发时间的方法不同,有人……去印度打老虎,有人在咖啡厅打火鸟。”

    他锐利的盯着她。她抬起眼睛静静的迎视着他。

    “你今晚很爱说话,”他说:“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你是哑巴!”“哦,是吗?”她有点惊觉,侧着头沉思起来。真的,今晚,自己有些反常。为什幺说了那幺多话?为什幺把许多深藏在内心的感觉都说了出来?平常,自己确实是不爱说话的,尤其在“陌生人”面前。陌生人?她凝视飞帆,他是个陌生人吗?好象是的,好象不是……好象在几千几万年前的远古时代里,她和他认识过……算了,她猛的摇头,想起红楼梦中,宝玉初见黛玉,说:“这位妹妹我认识!”她的脸蓦的发起烧来,她相信自己一定脸红了。为了掩饰那心中那突发的、莫名其妙的羞涩,她低下头去,很快的说:“我们来对玩一盘火鸟吧!输的人付帐!”

    他盯着她的脸,为什幺她的脸忽然红得像火鸟?那双颊的嫣红再度牵扯了他心脏上的某根神经,他不喜欢自己那种类似悸动的感觉,这种感觉,只对微珊发生过。微珊,嫁了!微珊,嫁了!嫁了!嫁了!他也低下头去。访竹的火箭正在毫不留qíng的屠杀着一群飞雁。

    隔壁桌上,冠群和晓芙早已玩起小蜜蜂来。冠群的火箭一再被击灭。轰轰之声不绝于耳,同时,冠群忘形的在那儿又吼又叫:“又炸掉了!又炸掉了!见鬼!它们会撞我!见鬼,怎幺满场乱飞?哎呀,不得了!哎呀……全飞起来了……打死你!打死你!哎呀……他妈的,又炸掉了!”

    “冠群,”晓芙说:“你怎幺玩得毫无风度?你那幺用力gān什幺?把桌子都快掀了!”“轮到你了,”冠群说:“看看你的风度如何?”

    访竹听着,似笑非笑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打电动玩具的各种“风度”,她都见识过了。不知道顾飞帆的风度如何?想到这儿,她微一分心,一只“萤火虫”炸掉了她的第一枚火箭。她看看分数,才两千多分,最近,她从没有玩过这幺低的分数。轮到顾飞帆了。他开始发she子弹,很准,很稳,很专注……他打掉了第一面的五十只鸟,加了一千分,已超过访竹的分数。访竹注视着他的手,那是一双稳定,有力,手指修长的手。她有些眩惑,这样的手该属于艺术家的,绝不是一个狩猎者,或是──流làng者。她把眼光从他的手悄然移向他的眉端轻蹙的眉端,有着浓浓的落寞。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哈安瑙小姐”中的男主角──理察。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有没有失去过他的哈安瑙?哦,不会!他结过三次婚。一个结过三次婚的男人,如果不是太多qíng,必定是太无qíng!“想什幺?”他打断了她的思cháo。“该你了。”

    “哦。”她又脸红了,慌张的去发she她的子弹。

    他们玩了将近两小时,几乎是势均力敌。然后,访竹看看手表,居然十点多钟了,再不回家,妈妈会诉说一个晚上。她回头看看冠群夫妇,冠群正玩得面红耳赤,激动无比,那cao纵杆差不多要被他拔断了,他嘴里就没停过咒骂和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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