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重楼_琼瑶【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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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杭因为昨夜一夜没睡,今晚实在太累了,所以睡得很沉。被这样一闹,仓卒醒来,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个状况,就听到奶奶的声音,在门外说:

    “我已经翻过历书了,今晚是吉日良辰,何况俗语说,拣日不如撞日,所以,我就给你们订了今晚成亲!你们两个,都是奶奶的心肝,千万别辜负了老奶奶的一片美意!改天,咱们再给你们摆酒宴客!”接着,一片乒乒乓乓的声音,居然有人在钉窗子。雨杭大惊失色,急忙从chuáng上翻身下chuáng,找到了桌上的火柴,把灯点亮了。灯一亮,他就一眼看到,衣衫不整的靖萱,正坐在自己的chuáng上哭泣。这一下,他真是气极败坏,急忙大叫:

    “奶奶!不可以这样子!你们这样太过分了,这是gān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嘛?不行不行……奶奶!快开门呀!事关靖萱名节,不能这样做呀……”他扑到门边,用力的打着门,推着门。“开门!赶快开门!”

    “我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能更改!”奶奶高声说:“不用叫了,叫也没有用。你们珍惜这良辰美景吧!若gān年以后,你们会感谢老奶奶这番苦心的!不用若gān年,说不定几天以后,你们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奶奶!奶奶!”靖萱也跳下了chuáng,奔到窗前去摇着窗子。“奶奶,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呀!你真的让我无地自容啊……”“有什么无地自容的?”奶奶在窗外接口:“你又不是和人暗渡陈仓,又不是和人私定终身,你是奉奶奶之命成亲,是名正言顺,非常光彩的喜事!不要再害臊了,咱们走!”

    “不要不要不要!”靖萱疯狂般的叫了起来,用身子去撞窗子,撞得窗子砰砰砰的响着。“奶奶,你放我出去,让我维持一点儿尊严吧!奶奶,你不开门你一定会后悔……”她发现叫奶奶没用,开始放声大喊:“爹!娘!嫂嫂……你们都来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同时,雨杭也在对门外没命般的大喊:

    “你把我们当成禽shòu吗?你完全不顾我们的羞耻,也不顾我们的感qíng吗?这是什么世界?这是怎样疯狂的家庭,再不放我们出来,我就要撞门了……”话未说完,他抓起了一张椅子,狠狠的丢在门上,发出好一阵惊人的巨响。

    这样一阵大闹,把梦寒、牧白、慈妈等人都给惊动了,丫头老妈子,都从各个角落纷纷奔来。牧白一看到这种qíng况,就快要厥过去了。他抓住奶奶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娘!快放他们出来!不要铸成大错……这样违反伦常……会遭世人唾骂嘲笑,我们生生世世都会堕入地狱,永世都不得超生……快给我钥匙,给我!给我……”说着,他就往奶奶身上去找钥匙。“你疯了吗?”奶奶怒喊:“我成全一对小儿女的婚姻,有什么不对?要你这样胡说八道的来诅咒我?你反了?你简直是逆伦犯上!”“gān爹!”雨杭在门内喊:“你亲口答应过我,决不勉qiáng我这件事……你快放我出去!”说着,仍然不断的拿家具撞门。

    “奶奶!奶奶!”梦寒见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自己说话有没有份量,有没有立场了:“你听他们两个都这样不愿意,再闹下去,怕会出事,请您不要cao之过急吧!让他们出来吧……靖萱以后,还要做人呀!”

    就在这一片喧闹声中,“豁啦”一声,那两扇木门,实在禁不起雨杭的大力冲撞,被撞得倒了下去。靖萱一看门开了,用手握着衣襟,从门内没命的冲了出来。梦寒急忙迎上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上了她的肩,拥抱着她,陪着她一起匆匆的跑开了。奶奶见好事不成,气得不得了。跺着脚说:

    “你们这些不孝的儿孙,没有一个能体谅我的心,成全我的希望吗?”雨杭找出一件长衫,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往门外就走。牧白急急的拦住,紧张的问:

    “半夜三更了,你要到那里去?”

    “只要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到那儿都好!”“你有没有良心?”奶奶问到他脸上去。“我是爱护你,欣赏你,把我的孙女儿送到你怀里来,难道靖萱是毒蛇猛shòu吗?是见不得人的吗?会带给你悔rǔ吗?你这样子毫不留qíng的把她推出门去,你就不怕她受不了?”

    “让她受不了的不是我!”雨杭对着奶奶大吼起来:“是三更半夜被人活逮了,给扔到一个男人的chuáng上去!她生在一个专出贞节牌坊的地方,长在一个拥有七道牌坊的家族中,你们从小灌输她的又是什么样的教育?为了一个石头建筑物,一个女人要不就苦苦的守,要不就惨惨的死,你们不是一直这样教育她的吗?现在你们竟想利用她的身体,来换一个流着曾家血液的后代,你们就不怕她会用自己的生命,再替你们曾家添一道牌坊!”说完,他大步的往门外走去。牧白兀自惶惶不安的追在后面问:“你去那里?你要去那里?”

    “我住到船上去,我要想想清楚,我和你们曾家的这段渊源,是不是该彻底的断了!”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断就断!”奶奶气坏了,颤巍巍的喊着:“你神气些什么?你以为我们曾家就少不了你,离不开你吗?”

    牧白看着雨杭负气而去,急急的回转身子,对奶奶说:

    “娘!我有话要对您说!”

    “折腾了大半夜,什么事都没办成,气死我了!”奶奶对围观的众人大声说:“还看什么看?都睡觉去!文秀,你快去看看靖萱丫头,别真的想不开,我给雨杭说得心里犯嘀咕!”

    “是!”文秀急忙去了。仆人们也都散去了。奶奶这才看牧白:“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不成!”牧白一脸的惶急:“我怕到了那时候,我这股勇气和决心,又dàng然无存了。”

    奶奶皱着眉头,奇怪的看了看牧白,就转身回房,牧白紧跟于后。奶奶的房门刚刚关上,牧白就一步上前,激动万分的说:

    “娘!我不能不告诉你了!免得铸成大错!雨杭,他……他……不是我的gān儿子,他是我的亲儿子!”

    奶奶背脊一挺,脸色大变,紧紧的盯着牧白,有两秒钟简直不能呼吸。“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的问。

    “娘!如果我现在对你说的话,有一个字虚假,我就会被天打雷劈!”牧白沉痛而紧张的说:“雨杭是我当年在杭州经商时,和一个女子生下的儿子,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吟翠!三十二年来,我苦守着这个秘密,都快被这个秘密bī疯了!”

    奶奶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语。终于,她直勾勾的瞪着牧白,说:“你为了让他免于入赘,竟编出这样的谎言来吗?如果他是你的儿子,为什么到他十五岁,你才认他为gān儿子,到他十九岁,你才第一次带他回家?如果你带回来的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或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这事还有几分可信……”“你一定要相信我呀!”牧白激动得不得了:“这孩子因为我的错,已经度过了许多孤苦的岁月,这件事说来话长呀!当年我在杭州做生意,认识吟翠,因为吟翠是个欢场女子,我是怎样也没有勇气,把吟翠带回家来,也不敢把自己的风流韵事,让爹娘知道,因为咱们家的规矩实在太大了。那年四月初三,吟翠生了雨杭,名字都来不及取,吟翠就和我大吵了一架,因为她想和我成亲,让孩子名正言顺,我却没有办法娶她。结果,她一怒之下,抱着孩子,在一个大风雨的晚上,跑出去就失踪了。我带着人到处找,到处找,找了五天五夜,终于找到了吟翠的尸体,而孩子,却遍寻不获。”牧白眼中充泪了。奶奶也听得出神了。“这整个的故事,就像秋桐和靖南的,所不同的,是吟翠生了一个儿子!天在惩罚我,让这样的历史在曾家一直重演!”

    “但是,你说,孩子已经失踪了!”

    “是的,孩子失踪了,我也快发疯了,我不相信吟翠可以狠心到带着孩子一起去死。我跑遍了整个杭州市,找这个孩子,找来找去都找不着。后来,我就回家和文秀成了亲,这件事更是不能提了。接下来的许许多多年,我每年去杭州,就每年在找这孩子。直到十五年后,我听说在圣母院有个孤儿,年纪轻轻就能行医,名叫雨杭,我真是吓了一跳,立刻赶到圣母院,找到了江神父,才知道那个大风雨的晚上,吟翠把孩子放在圣母院的门口,人就不见了。在孩子的身上,留下了一块金牌,这金牌是我送给吟翠的定qíng物,上面是用吟翠的手迹去刻下的两个字;雨杭!”

    奶奶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牧白,越来越相信这个故事了。“娘!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么激动,本要和雨杭立刻相认,但是江神父阻止了我,说这孩子冰雪聪明,却感qíng脆弱,非常敏感,容易受伤……对于自己是个弃儿的事实,早已成为他心中最大的隐痛,他恨透了遗弃他的生身父母,江神父希望我永远不要认他,免得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我答应了江神父,这才见到雨杭……”牧白的声音哽咽,泪,不禁夺眶而出了。“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了,娘,难道这么多年,您都不曾怀疑过……您不曾在他身上,找到我年轻时的影子吗?”奶奶听得痴了,傻了。此时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许多以前不了解的事,现在都恍然了。怪不得牧白对这个gān儿子,简直比亲儿子还疼爱。怪不得有的时候,他对雨杭几乎是低声下气的,怪不得他看雨杭的眼神,总是带着歉意,怪不得他永远有一颗包容的心,去面对雨杭的骄傲和别扭,怪不得会把整个曾家的事业,毫无保留的jiāo给他……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有那么多的怪不得!奶奶心里虽然已有八成的相信,但是,毕竟事出突然,一切都太意外了,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想了半天,才压抑着心里突然萌生的一种兴奋,问:“你会不会太一厢qíng愿了?你怎能凭一块金牌,断定这是你的儿子?”“那块金牌是绝无仅有的呀!当然,还不止金牌,他襁褓时的衣服,包着他的小包被,还有那个盛着孩子的篮子,都是我和吟翠一起去置办的呀!而且,在孩子身上,还留下了一张纸笺……”牧白急急的从腰间翻出一个小荷包:“我收着,我仔仔细细的贴身收着,我拿给您看,上面是吟翠的手迹啊!”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颜色泛huáng的,折迭方整的纸笺来。双手颤抖的递给了奶奶。奶奶立刻打开了纸笺,只见上面,有娟秀的字迹,写着两行字:“烟锁重楼,恨也重重,怨也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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