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条蛇看我的目光里似乎充满了不屑。
“您要是觉得田jī不够的话,咱再加十只羊?十头牛?十只猪?十匹马?十只狗……”见它不为所动,我只好继续许诺,从jī鸭鱼鹅一直许到鸽子鹌鹑,总之,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但凡能想到的,通通说了一遍,最后说无可说,只好把蔬菜也给搬出来,“青菜白菜菠菜裙带菜豆腐豆芽豆苗豆浆?”
蛇头抖了一下,然后扭动着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山林中。
我这才长吁口气,伸手探额,摸到一头冷汗,心想真真好运,竟被我避过一劫。
转身再看大姐,依旧在地上昏着。而她显然没什么好运气,因为当晚回到府里,就高烧不止,正病得迷糊之际,下人来传说——小王爷到了。
三个姐姐本还围在榻前嘘寒问暖,一听说贵客总算来了,立刻飞也似的夺门而出了,只留下病得花容失色的大姐,几次挣扎着想从chuáng上爬起来,又软绵绵地倒回去,不但高烧不退,喉咙还肿的说不出话。
大娘跺足道:“真是冤孽啊!怎么就在这种紧急关头掉链子呢?”
大姐哗啦啦地掉眼泪。
大娘不舍得骂她,只好转过身来骂我:“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要不是你抽的那个什么鬼签,把霉运传给了绫儿,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喂喂喂,明明是我救了她耶……真是yù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冤啊我冤。
“你给我待在这里伺候你姐姐,一步也不许离开!”说罢,大娘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匆匆去了,听说爹今晚要在锦绣厅招待言殊,女眷们也要出席,估计这会儿全回房打扮去了。
只剩下我和大姐两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两两对望,好生凄凉。
大姐伸出手,颤抖地指着长案上的琴,我道:“我明白的,大姐你是想说你为了今晚,特地练了一首超高难度的古曲,本想弹给小王爷听的,对不对?”
大姐泪汪汪的点头,然后又指向梳妆台上的首饰盒。
“大姐你是想说,你为了今晚,还特地从桂香斋订了七珠映月的头饰,本想盛装出席的,对不对?”
大姐再次泪汪汪的点头,伸出三个指头,比了比梳妆台,又伸出四个指头比了比那把琴。我叹了口气:“大姐你是想说,这会儿,恐怕要轮到三姐去炫耀美貌,四姐去炫耀琴艺,你好不甘心,是么?”
大姐的眼泪掉的更急,突然用头去撞chuáng帷。我连忙去拦,她却一把扣住我的手臂,发出不成字节的声音,可惜啊,为啥我要如此聪明,竟然毫不费力的再一次明白了。
“大姐你是想要我帮你去看看,晚宴怎么样了?”
她用力地点头。
“可是大娘不让我离开这里……”眼见得她又要去撞chuáng,我连忙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偷偷地去,然后监视三姐和四姐的一举一动,回来告诉你!”
她啪的躺回到chuáng上,终于安分了。
于是,我只好找了条头巾将头脸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偷偷抄小路去前厅,执行大姐下达给我的监视任务。
三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用这句话来形容我爹,最合适不过。
在离开前一任地时,百姓们夹道相送,弄了幅锦旗叫做“天高三尺”,爹很得意,挂在书房里逢人就炫耀。直到后来某个新师爷对他说,那是因为他在任期间刮民脂民膏刮得地皮都矮了三尺……那面锦旗当即就被扔进了火里,而那个太聪明的师爷也没什么好下场,因为他说了爹不爱听的话,所以被派去洗夜壶了。
人啊,就是不能太聪明。
我刚才要是假装听不懂大姐的意思就好了,这会也就不用猫腰蹲在屏风后透过fèng隙偷看里面究竟歌舞升平到什么地步。
为了显示财大气粗的缘故,花厅四面全是雕梁画栋的墙壁,而在西墙,除了竖着两排紫檀雕花围屏,冬季为了保暖,还在屏后挂满了名贵皮糙。
我此刻就借着皮糙的遮掩人不知鬼不觉地偷看。
只见大厅里高朋满座,歌莺舞燕,最上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弱冠少年,不消说,那就是当今除了皇帝以外最为尊贵的小王爷言殊,白生生的一张小脸,唇若涂丹,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姑娘家嘛!
男生女相,多为不详。
我试想了一下大姐和他拜天地的样子,盖头一挑,两人并肩而坐,岂不是活脱脱一对姐妹花么?
想到这里,我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当即吓的连忙捂嘴,幸好幸好,里面很热闹。当我正庆幸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失声时,突见言殊抬目,水灵灵的眼波,就那么好巧不巧的朝我这个方向飘过来,看得我心中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顷刻刹那,大脑空白。
“砰——”
一声巨响。
尘土飞扬。
我整个人倒将出去,重重地压在屏风之上,同时一起掉下来的,还有无数皮糙。我连忙手忙脚乱的拉开身上各式各样的shòu毛,对着厅内目瞪口呆同时陷入石化状态的宾客们尴尬一笑:“啊哈……啊哈哈哈!好热闹哦……啊哈!各位请继续,继续,我不打搅了,哈哈,哈哈哈……”
无数双眼睛盯着我。
而其中最明亮也最柔和的一道,来自言殊。
刚才在屏风后碍于fèng隙看不清晰,此刻视线清朗,只见他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一手持杯,一手支颈,没有惊讶,也没有探究,只是那么慢悠悠地淡淡一笑。
与他那静若好女般的长相完全不同的,他的笑,美则美矣,却有种难以描述的yīn险味道。
而且还莫名熟悉,似曾相识。
我只觉脊背上嗖的蹿起一股冷流,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个微笑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只见数道白光闪过,哐哐几声,两把大刀顿时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我爹那惊恐到恶鬼索命般的叫声:“何方刺客?竟敢擅闯刺史府?给我拿下!”
完。
我这才想起来,我脸上还包着头巾……
四
“你可真是有出息啊,这回可真是给我们全家都长脸了啊……”
寒风呼呼地从大开着的房门chuī进来,chuī得横梁上的灯笼摆来摆去,映得大娘的脸也是一阵黑一阵白。
我被罚跪在祖宗祠堂里面壁思过。
二娘在一旁帮腔:“你的姐姐们可真是被你害惨了。万一小王爷以为咱府的小姐们都如此丢人现眼可怎么办?”
三娘看着我的目光里依旧充满了怜悯:“麻衣,那两扇屏风是你爹花了三千两银子买来的,他现在都心疼的吃不下东坡肘子了……”
“小王爷在的这段时间,都不许你踏出这个院子半步,听见没有?如敢再出什么差错,我就、就……”大娘歪着脑袋想半天,终于眼睛一亮,“把你许给柳树巷的张屠夫!”
我一抖,大娘果然好毒!
三娘咦了一声,“张屠夫对麻衣有意么?”
大娘冷哼道:“咱们要许,他敢不娶么?”
“诶呀,若真是他也不错啊,那咱们府里以后再买ròu就能便宜了。”
二娘扑哧笑:“什么样的盖配什么样的壶,我看你家麻衣,倒和那个屠夫张挺相配……”
几个娘一边漫不经心地讨论着一边远去了,听得咔嚓声响,房门被自外锁上。
我跪在地上,倒并不怎么着急,反正她们也只是说说,在几个姐姐都还没嫁前,是万万轮不到我的。
她们目前所有的jīng力都放在了为四个姐姐寻觅如意郎君上,哪有空处理我的婚姻大事?
因此,待得脚步声远离后,我就揉揉发酸的腿站起来,走到供桌背后,熟门熟路的撬开一块木板,那里有只狗dòng。
从小到大,我没被少罚过跪祠堂,而每一次,都借着狗dòng偷跑回自己房间,再在第二天回到祠堂,从未穿帮。
其原因不外两点——她们懒,谁会半夜不睡觉顶个寒风刻意到这yīn森森的地方查岗?而我又没什么存在感,懒得在我身上太费功夫。
于是我很放心的决定这一次,也爬狗dòng回我那虽然比起几个姐姐来要差上一大截但好歹也香喷喷暖乎乎的小闺房去睡大觉。
我先伸出一个头,紧跟着是两条手臂,突然间,只听咔的一声。
心中一沉——坏了。
往前用力,挤不出去。
向后倒退,也挪移不了。
我我我我……我就那么活生生的卡在了dòng里。
继而就无比悲哀的想起来——距离我上一次钻狗dòng,已经过去了一年,而一年间,我的某个女xing象征的身体部位扩大了不止一倍。
神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对列祖列宗不敬,撇下他们自己去睡觉,你就饶了我吧,无论如何,先让我退回去再说啊啊啊啊……
正在无比烦恼之际,前方忽的一亮,视线迅速被白色所占据,我眯了眯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辨认,那原来是一块布料——白色的底料上用银线绣着卷心莲,那绣工,啧啧啧,怕是我家二姐追十辈子都追不上的。
花纹缓缓下落,我正在纳闷这布料怎么一个劲的往下掉啊,忽听一声轻笑,顿时醒悟——这哪是布料往下掉,分明是一个人蹲了下来。 视线中,首先出现的是轻软的发梢,服帖的披在白袍上,紧跟着,翻出一圈雪白色貂毛的衣领,贵气扑面而来;接下去,是三姐饿了三年都没饿成的细尖下巴;再然后,薄薄的唇微微上扬,弧形美好,却又隐透着些许刻薄;最后,是眼睛。
我打个激灵,熟悉的感觉再度折回,仿佛是花厅初见的一瞬场景,重新演绎。
打死我我也不会忘记这样一双眼睛!
“你好吗?”言殊望着我,笑眯眯地如是问道。
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好吗?
“看来五小姐真的很恋土,每次见面,你都在亲近大地呢。”
我这不是bī不得已么?谁要喜欢硬邦邦冰冷冷满是尘灰的泥地了?还有,这个时间点,这位贵主怎么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这里?
言殊望着我,眨眨眼睛:“要帮忙吗?”
指身修长指甲圆润的双手,就那么施施然地呈现在了眼前,我忽然有点感动,不管怎么说,这个小王爷人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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