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chūn时分,落樱纷飞,特别是在南投山区。
片片粉色花瓣落在泥地里,点缀了满野芳馨。
沿着瓣踪往前行,绕过山岭,渡过小溪,除了不时听见流水潺潺声,另外还夹杂着小孩哭闹的声音……再往前几步,一块刻着「童心育幼院」直式木匾便竖立在眼前。
「小馒头羞羞脸,这么大了还抱洋娃娃。」有一群小朋友直围住一个小女孩团团转,女孩被他们指指点点的笑脸给吓坏了,蹲在地上偷偷哭泣着。
虽是如此,可她一双大眼仍骨碌碌地望着他们,里头含怨带怒,只是不敢反击而已。
「把洋娃娃给我。」另一个胖女生走向她,显然大她好几岁,一副女霸王的态度,横眉竖目还龇牙咧嘴的。
「才不!」这是妈咪留给她的东西,她才不给呢!
「-真不给?」胖女生用ròuròu的手掌抓住她的辫子拚命拉扯,但是小馒头就是紧咬着牙不肯松手。
胖女生气愤地对其他小毛头比着手势,八、九个孩子全都飞扑过来。
「哇……好重、好痛,走开、走开。」小馒头哭着,蜷成似球般的身子不停晃动,就是要甩开身上的那些八爪鱼。
一直矜着不肯求饶的小馒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不要打我,好痛、好痛……」
她被用力一推,摔得四脚朝天,小裤裤露出来,还让小男生们偷笑轻rǔ,跟着她怀中的洋娃娃被那位胖女生用力抽走。
「不要,还我、快还我……」小馒头哭得好惨,娃娃不见了,就好像她妈咪真的离开她了。这几天妈咪不见了,她已经好难过、好难过,每天就只能抱着娃娃思念她。
「我偏不还。」胖女生恶劣地扭着洋娃娃的手。
「还我……不要欺负它。」小馒头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儿,本身就极像个洋娃娃,她的漂亮对胖女生而言根本就是最刺目的东西。
「不要欺负它?」胖女生恶劣地将洋娃娃往身后一扔。
「啊……」小馒头瞪大眼,眼睁睁看着它掉进旁边糙丛后面,「不──」
她的声音惊动了正好路过的老师,眼看她就要走过来,胖女生和其他毛头小子立即拔腿就跑。
「小馒头,-怎么跪在这?啊!-的手……怎么都是伤?」老师眉一皱,「又是胖妞做的是不是?」
小馒头直瞪着洋娃娃掉落的方向一动也不动,也不回答她。
「走,老师带-去擦药。」可是任老师怎么带都带不走,她就是咿咿呀呀地喊着,拚了命地挣扎。
老师拿她没辙,只好去找其他人帮忙。
老师一走,小馒头立即奔向糙丛,拨开一株株的杂糙,这才看见一个满大的泥坑,可是它真的好深、好陡,旁边还有一些碎石,她试着将胖嘟嘟的大腿探下去,却怎么也没办法构到底。
「-在做什么?」突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小馒头吓了一跳,一个不平衡小屁股往后头猛地坐下,痛得她本就红通通的水汪汪大眼更是漾满了泪,似一池清泉。
「-不要怕,告诉我-想做什么,我可以帮。」十岁的陆玺跟着父母来南投看樱花,他却因为调皮,独自一人沿着小路乱跑,不知不觉跑来这里。
「我的洋娃娃……」小馒头指着泥坑。
陆玺朝那走过去,往里头一看,黑抹抹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这里不是育幼院吗?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坑,太危险了吧?」
「我也不知道。」她也才来没几天。
「-的洋娃娃掉进里面了?」陆玺一边问一边估算着他是否可以进去,以及危险程度。
「嗯。」小馒头又点点头。
这时他眼光一瞟,瞟见她手臂上的伤痕,以为这是她刚刚试着爬进去不小心擦伤的痕迹,心忖:如果他不下去,她或许不会放弃。
「-等会儿,我下去。」陆玺解开身上的高级衬衫的领口、袖口,把袖子卷起。
「大哥哥……」她细细哑哑的嗓音轻唤。
陆玺闻声,对她柔柔一笑,「没关系,看我的。」
陆玺虽然才十岁,但长得比一般孩子高,就见他探下身,长手长脚抵在坑壁两端,缓慢地向下移动……约三公尺深的坑到底,陆玺已完全沉入漆黑之境,往下摸索了会儿,他终于摸到一个已被积水给浸得湿淋淋的东西。
应该是它了,将它拧gān,往胸口一塞,接下来要上去可就困难许多。他一提气,小小的身影用力向上攀爬……尽管他满有力气,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爬到一半的高度,体力已耗掉太多,只能停在半壁上拚命喘息。
「大哥哥,你没事吧?快上来,洋娃娃我不要了。」小馒头难得遇上这么好的人,她也知道里头很可怕,见他久没现身,她的心都拎到了喉头。
「没事,我就快上去了,-别慌。」陆玺稚气的男音说着大人的语气,然后提起气继续向上爬。
突然一只飞虫从他面前飞过,惊得他一手松开,差点儿落下,紧急踩在一块壁石上,却因为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向壁面,胸口突然发出一阵剧疼,原来他撞上了cha在壁上的一块尖石,狠狠在胸口划下长长的伤痕!
他咬紧牙根,紧抓住任何可抓住的东西,任胸前的鲜血不停滴落。
「大哥哥,你怎么了?」一声撞击吓坏小馒头,但她没哭……她明白现在哭也没用。
陆玺的伤口在滴血,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擦拭它,只好忍着痛继续往上爬。或许是小馒头忧心的叫唤声给了他鼓励,想起她的洋娃娃还在他身上,更想起他的父母、家人,他用尽了全力,终于爬到上头,从怀里拿出已湿透的娃娃jiāo到她手上。
小馒头惊见他满脸的血迹,惊得大叫,「大哥哥,你……你流好多血!」
说着,她赶紧拿出裙里的小手帕为他擦着胸前一条条狰狞的血痕。
「我没关系。」他接过手帕,用力压在伤口上。也幸好只是皮ròu伤,没伤到内腑,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时远方传来了汽车煞车声,不一会儿又听见慌乱的喊叫声,「陆玺会不会跑来这里?这里有间育幼院,我们进去看看。」
「是我妈,我去见他们,-别出去。」他担心她会因为他受伤而受过,「手帕我会拿来还-,等我好吗?」
小馒头点点头,「好。」她看着他卷下衣袖。
「对了,-叫什么?」他站起。
「我叫小馒头。」她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小馒头?!」有这种名字吗?
「我叫──」他正要自我介绍时,又听见外头出现嘈杂的说话声……
「他会不会走来这里了?」是他妈的声音。
「我哪知道,进去问问不就行了。」是他爸的声音。
「嘘,我出去就行。」他听出来他们愈走愈近,于是对她比个手势,直接转身走出糙丛。
「天呀!你怎么受伤了?」陆玺一现身,立即听见母亲的尖叫声。
「不小心摔了跤。」
「爸看看,伤口还满深的,快……快去医院看看。」陆镐赶紧扶着他走出院外,坐车迅速下山。
小馒头这才站起,紧抱着手中的洋娃娃,目光却始终没从他消失的方向离开,直到老师来了,才将她带离。
小馒头从出生开始就被邻居孩子笑骂是私生子,直到现在七岁了,她仍不知道什么是「私生子」,因为她妈咪很爱她……有妈咪的爱,别人怎么笑她、骂她,她都无所谓。
只是老天连这一点点的爱都要剥夺,一星期前她家起了大火,小馒头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用湿毯子包着她往外逃生,然而,人是逃出来了,但是她母亲也受到深度灼伤与呛伤,在送往医院途中已然断气。
而在一夕之间成了孤儿的小馒头只好被社工先送来这家育幼院安置,直到找到愿意收养她的人为止。
但是台湾有多少需要被认养的孩子呀,这样的结局定是得经过非常漫长的等待。只不过小馒头的境遇却是非常特殊,第二个星期的某一天,社工带着一个男人来到育幼院,表明他就是她的生父,便将她给带走了。
可是就在她离开的第二天,胸前还围了一圈圈纱布的陆玺已在他父亲的护送下来到这里,表示要见小馒头一面,并将她的手帕亲自还给她。
「不好意思,小馒头已经被她生父带走了。」院长笑着回答。
「她的生父?」陆玺脸一皱。
「对,很少有孩子有像她这番的奇遇,母亲死于火灾,才过不久生父就出现了。」院长在这里待了二十来年,这qíng形倒是少见。
「好了,既然她被生父带走,那就行了,我们走吧!」陆镐拍拍儿子的肩膀,「爸公司忙,该回去了。」
「爸……」陆玺却依旧一动也不动地,仰首瞧了父亲一眼。
既是生养他的人哪会瞧不出他眼底的固执呢?陆镐于是叹了口气,转向院长,「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小馒头的生父住哪儿?」
「对不起,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他身上有小馒头的出生证明,两人又做过DNA比对,既然完全吻合我们只好把她jiāo给他了。」院长做出解释。
「那么小馒头的姓名?」陆玺不死心地问。
其实在他小小心灵上,对于这样的执着代表着什么他完全不解,只知道小馒头那张可怜、委屈、哭泣的小脸蛋一直深印在他脑海,让他极希望能找机会好好安慰她,甚至有一种想照顾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