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花田之中……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醉人的红色弥漫了整个天空,连云都像醉了一样,粉粉的,边缘镶着一圈浓郁的深红粉末,好像胭脂打碎在绯色的宝石上。
在睁开眼睛之前,我什么人都不是。
睁开眼睛之后,漫天飞舞的是被打磨得纤薄如羽毛、质地却似乎是贝壳一样的红色花瓣。花瓣被扬起的风卷入天空,漫天飞舞,如jiāo配期迁徙的蝶群一般,笔直飞向天边,而视野平齐的地方,那遥远的天边,是红得会让人眼睛发胀、没有空隙的花田。
没有缘由的,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生于此——鲜红的、跃动的、淹没一切的花田。
我……
是冰晶。
我……
“啊?”从奇怪的梦中惊醒,坐起来的刹那薄薄的被子沿着我的肩膀滑了下去,好像刚从水中起身的人身上滑下的那一袭水幕。一阵冷风乘机袭了过来,害得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玩偶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只是人类做出来的玩具,为什么还会着凉感冒,要吃要喝要洗澡啊?
如果没有这么多麻烦,只是单纯的一个供人玩乐的娃娃会开心很多吧?就算被摆在阁楼里好几年也不会饿死,不会觉得伤心。
揉了揉脑袋,我忍不住埋怨自己,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难怪摩杰总说我是糟糕透顶、绝对不会有人要的玩偶。我脑袋里总是出现奇怪的想法,记忆也没有其他玩偶那样清晰。
什么生于花田,我明明就是在这家店子里被摩杰那个家伙一手做出来的啊!搞不好还是那个家伙用做蛋糕的容器随意搅拌了几下,加点什么再烘烤一下,最后装上早就做好的假发和眼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完成”,于是我就被做出来了。
哎呀……真泄气,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是被穿着围裙的摩杰用这样简单的方式鼓捣出来的,心qíng就好差。
房间里满满的都是憋闷的空气,就快到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了,我最讨厌夏天了。空调是所有甜食的杀手,它会夺走它们的水分,让它们吃着、吃着就变得不那么好吃了。我还讨厌秋天,因为花都会落下,还有……
哎呀,又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我捂住脑袋,希望脑袋里那个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大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它已经够乱、够迷糊了。
双手接触到额边有点黏糊糊的皮肤的刹那,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家伙的身影。那个家伙最讨厌了,一见到我就吵架,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生气,还长了一副天生的蠢样子,每天都皱着眉头好像在生谁的气一样,那个家伙……
真是的,那个家伙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会和她变成朋友啊?
而且……这个没用的猪脑子,里面的记忆都是错的,为什么和她成为朋友还不够,这颗不好用的脑子还私自脑补出这么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和她在一起玩闹嬉戏的片段呢?
什么一起去喝打折的特价汽水,什么一起去商场疯狂扫货,什么一起写日记啊……哎呀,我脑子里啊,只差没有出现我们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还傻傻地哈哈大笑的恶心片段了。
还有那个要人命的花田,摩杰明明说它两年前就已经被某个不知名的家伙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了啊,为什么我却一遍又一遍地梦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田?更可怕的是,我还会一遍遍地在梦里对自己说着“你生于花田啊!浑蛋!”这样奇怪的台词。
明明……我是在这栋房子里不知名的不锈钢容器里被做出来的……玩偶啊!
是啊,我是玩偶。
摩杰说玩偶的记忆比人类jīng准一万倍,因为他们要记住所有的细节来更好地为主人服务,我的记忆怕是被雷劈过还被某个神仙喷过口水吧。啊啊啊……真讨厌啦!
我……
惨叫过后,对自己已经完全失望的我发现自己已经光着脚走到楼梯口了。
窗户外有一轮漂亮的月亮,虽然不是满月,但是它那光洁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最纯洁的水晶。
今天是唐果离开后的第六天,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因为只要她平安,那个叫唐霜的家伙就会微笑。
我……
我喜欢唐霜的微笑,没有缘由的。
门口的风铃竟然隐约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响声,那响声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之前还很微弱的气流竟然在这家狭小的店内形成呼啸的旋
风。大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桌子和椅子开始因为风力的冲击而相互撞击,发出“咔咔”的声音。在逐渐加大的风声中,我似乎听见了
有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就连纯的输液架也在摇晃了几下之后,忽然重重地砸倒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忽然出现的旋风,我吃了一惊,而更让我吃惊的是——
原本站在我身边的摩杰,用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礼帽,另一只手把玩着镶嵌着钻石的手杖,转身退到一边。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石膏做的雕像一样,即便是面对这么诡异的qíng景也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摩杰!”
气流卷着我,让我被迫抱紧了桌子腿才没有被chuī走,惊恐中我本能地大叫。忽然,气流不再能够撼动我,因为摩杰紧紧地拥住了我。
我抬头望向他,他却望着那旋风的中心,风太大,我看不清他的表qíng,却听到他口里喃喃自语着:“回来了呢……”
窗外忽然暗了下来,一个像是什么禽类的影子飞快地在房间的墙壁上转着圈,就算是在狂烈的风声中,都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东西在扑扇着翅膀。
忽然间,一切都停止了。风声,还有门椅摇晃的声音……
突然——“咔嚓!”
一声巨响还有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到让整个天空变得如白昼般耀眼的闪电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
是我的错觉吗?我的脚步被牵引着朝她走了过去,而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又好像失去知觉的木偶。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用要将这颗星球毁灭的姿态咆哮着。眼前的画面不停地在清晰的白昼和彻底的黑暗间变换,而那个仿佛死了一样的女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她脸上的泪珠在不停变换的画面中随着天空中突然落下的大雨一同滑落。
我已经认不出她的面容,虽然我心里知道她的名字。
“姐姐……姐姐!”尖叫着,唐霜从我的背后冲出去,在大雨中抱紧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我回来了。”
一声轻微到好像叹息的回答,让我的眼睛忍不住酸涩起来,可是在此qíng此景下也只能如一个局外人般,站在一旁,什么事都无法做。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唐霜的叫声回dàng在瞬间变得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
又是一道闪电,形状十分奇怪,好像尖锐的三叉戟从天空直接落在了大地上,激起一片火星。雨也越来越大,每一滴雨滴都拥有刀一样的力量,直直地打下来,我的皮肤好痛、好痛。我这个大傻瓜,这已经不是正常的bào雨了!
这是……这是大屠杀的前兆,被引魂师集体追杀的人才会带来的雷电雨。
“姐姐,你怎么了?”唐霜凄厉的叫声提醒了我,也伤害了我,无论如何……
那个不太好使的大脑里闪过一句不容我反驳的话:保护她们,如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她们!
“摩杰!摩杰!”
苍白的闪电跟着雨水,一道一道继续落下,在遥远的天际不断闪动着,爬行着。它们就好像有生命一样,从天上来,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
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不过它们是找不到她们的,因为这个房间里……
有他。
唐果安详地睡在我的chuáng上,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满身伤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霜也不明白,大家都不明白。但是此时此刻,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让她好好地休息。
唐霜守在她的身边,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臂弯里,影沙则坐在房间角落里的椅子上,守护着她。被大家共同守护着的唐果会好起来的吧,无论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吧?
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我放心地关上房门,这种时刻还是让他们待在一起好,我不便出场。沿着楼梯走下去,透过楼梯间的窗户,我看到大雨撞击到房子外那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墙上,无奈地滑下去,形成一道奇异的雨之瀑布。还好是深夜,如果是大白天,被人家看到蜜桃螃蟹的外面有一个像透明罩子一样的东西,大雨啊,闪电啊都不能靠近这里,一定会吓得再也不到蜜桃螃蟹里来了吧。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结界保护了她们,让她们不会在短时间内被引魂师找到,至少在这里,她们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一种奇异的暖烘烘的感觉溢满了我的胸腔。在楼下店铺的中央,原本用来cha花的花瓶中cha着一根拐杖,那是摩杰的拐杖,也是支撑起这个结界的法器。
而这个结界……是摩杰为我们支起来的、这个世界上最qiáng大的躲避结界。
摩杰,他是我的创造者,是笨笨的玩偶师,也是这个世界上最qiáng的男人。
“摩杰,他们都睡了……”我没能把话说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得不得了的甜味。那是糖霜、奶油还有才出炉烤得金huáng的牛角包上面苏皮的味道。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浓稠得像沥青一样的夜色里,他独自坐在一排点燃的蜡烛边。昏huáng的光忽闪忽闪地映亮了他的脸。而他身边的桌子上放了好多糕点。烛光摇曳下,雪白的奶油上鲜红色的樱桃闪着光,还有堆着厚厚鲜奶油的磨铁咖啡和颜色鲜艳的水果慕斯,以及撒了比指甲盖还厚的浓浓糖霜的菠萝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