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不管隔着多远,只要他在,你就会感觉得到;看不见的时候,你会不知不觉在想念,可是真的看见他的那一刻,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管过了多久,他偶尔的一个神qíng一句话,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楚;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只要你看着他在那里,你心里就觉得安定,觉得欢喜。”
向英东已经听得呆住了,屋子里暮色四合,窗外落日熔金,只有锦绣的声音幽柔地在他耳边萦绕。
“他的一举一动,你都会不知不觉在留意;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每分每秒都在担心;他要是受了伤,你会觉得自己比他还要痛……他要是离开你,你会觉得自己好像被掏空,不知道每天醒来要去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锦绣的声音越说越轻、越说越低,慢慢低下头,眼里隐约的都是泪光。
“英少,如果说要报答,我一直以来最想报答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你。”
向英东再一呆,“为什么?”
“我刚到上海,被明珠赶出来之后,在街上跟几个小贩打架,结果被人打晕了,当日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在那里。”锦绣道,“所以这份qíng,是我欠你的。可是我担心,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还给你了——我已经不打算再回百乐门。”
向英东怔怔看着她,半晌没做声,屋子里一片静寂。隔了很久,锦绣才听见他诧异的声音:“……谁说……那天,是我救了你?”
他什么意思?锦绣看着他,愕然。
“当日不是你派人给我安排房间,住在狮子林。难道你忘了?”
“那是因为……咳!”向英东不禁摇头苦笑,“你自己居然都不知道?也从来没人跟你说起那件事的经过?那天,是左震跟石浩经过那里,见你晕了,才叫人把你送到狮子林的。”
什么?!他说什么?
锦绣的脸色也不禁变了。
难道,这又是一场误会?当初那个晚上,救她的人不是英少,而是左震?!可是,可是她一直口口声声要报答英少,这件事,左震明明都知道,他却从来没有解释过半句。
锦绣慢慢闭上眼睛。是,她明白了,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所谓的报答。
他一直在等的,不过是她的真心。
可是……最后他等来的,却是她的欺骗,她的背叛,她的出卖。
是什么样的误会,一场接着一场,叫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错过?说着要放手,说着要忘记,可是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相信,从此真的失去了左震!失去了左震。再也看不见他,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他怀里会抱着别的女人,他总有一天会娶另外一个女人做妻子——可是啊可是,她直到现在,也舍不得摘下他送的戒指!
明明记得那天灿烂的烟花下,他曾经在她耳边说:等这一阵子的事qíng过去,局面稍微安定一点,你就嫁给我。
嫁给他。那已经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愿望,自从跟着麻子六踏出宁园大门的那一刻起,这愿望就已经成了空。
一切都成空。
再过两天,就是年底的灯会了。
霜秀和阿禧一大早就开始犯愁,是去看灯会呢,还是去看百老汇的歌舞?据说今天还是俄罗斯大马戏团登沪的首场演出……是穿那个狐皮领子大衣呢,还是穿这个镶珍珠钮子的小斗篷?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它决定了到底要不要梳髻。
唯独在旁边充耳不闻的是明珠和锦绣。
明珠只半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翻着今天的报纸,锦绣在对面看一本老版线装的镜花缘。两个人都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书,可是也都半天没有翻过一页。
最后终于霜秀跟阿禧吵了起来,嘻嘻哈哈地闹到了明珠身边,“阿姐!今天蔡十二少说了要带咱们去看俄罗斯大马戏团的首演,可是你看阿禧,她非要去灯会凑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年年都是那个样子……”
阿禧也不肯退步,“不然你去看你的,我跟阿姐锦绣去看灯——”
明珠被她俩吵得头晕,把报纸“啪”地一搁,“好啦!都有没有出息,为这么一点小事吵翻了天。今晚上我要陪向先生去听白老板的评戏,什么马戏团,他从来也不看。倒是英东喜欢这些西洋景儿……不然锦绣,你跟霜秀去看看,我打电话给英东,叫他来接你。”
锦绣的头摇得好像泼làng鼓,跟英少去看马戏?明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霜秀在旁边怂恿着道:“去吧锦绣,据说这演出很轰动,一票难求呢!不然我们再拉上阿娣,她去吃茶会,一会儿就回来,我看她这两天怎么也病恹恹的,准是因为这些日子都没看见左二爷的缘故……”
“霜秀!”明珠打断了她,“这种玩笑你也乱开,阿娣回来听见,看不撕了你的嘴。”
锦绣装模作样地翻一页书,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呵,左二爷。
隔了有多久,好像有半辈子那么长,没有听见这三个字了。乍一听,心里就好像被火烙了一下似的,顿时打翻了五味瓶。
想见他的yù望,再次汹涌地漫上来,明明知道再见已经是不可能,但这yù望日日被冰封在心底,一有机会,就好像是沸腾的熔岩喷涌而出,烫得整个身子都热起来。只要再看他一眼,哪怕就像上次那样,远远地远远地看一眼,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可是想起上一次,在百乐门看见他的时候,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中间隔着那么多人,那种疏远决绝的气氛……左震,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吧。
“阿姐,向先生的车子来了,在门口等着接你。”小丫头从园子里跑进来,通报明珠。
“怎么这么早?”明珠也一呆,顺手拿过身边的大衣,又一把拉起了锦绣,“别装了,看什么书,半天眼珠都没转一下。跟我一起去听评戏,很有名的段子,你一听就会喜欢。”
锦绣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她不由分说地从沙发上拽了起来,一直拖着出了大厅,果然向寒川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司机已经下来打开车门,锦绣只得坐进去。
也许明珠说得对,既然不得不忘记,就应该扔了他送的衣服,扔了他送的首饰,重新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他一样。日日坐在屋子里,对着四面墙,迟早有一天被那cháo水一样涨了又落、落了又涨的思念给bī疯了。
车子开始起动,转过了大门,转过了街角,锦绣忽然紧紧趴在车窗玻璃上。
街角里站着的那人,是谁?看着那么眼熟。
“等一等,等一等!”她忽然叫出了声来,“向先生,麻烦你停下车,我要下去。”
车子猛地刹住了,因为刹得太急,猛地一震,明珠差点撞上前面的座位,“锦绣,你是不是疯啦?”
锦绣拉开了车门,“石浩,我看见石浩了。”她来不及多说,径直回头朝街角跑了回去,石浩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是不是左震——
在那里靠墙站着的果然是石浩。他好像在那里已经站了一会儿工夫,他在等谁?
锦绣跑到他面前站定,觉得心怦怦地狂跳,也许是跑太急了,顿时口gān舌燥,“石浩。”
“呃,锦……锦绣。”石浩一下站直了身子,因为意外,他有点结舌,“你——你从哪里过来的?刚才我看见向先生的车子过来,所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锦绣紧紧盯着他,平定了一下呼吸,才小心地问:“你有话跟我说?是——二爷叫你来的吗?”
石浩尴尬地搓着双手,“这个,这个倒没有。我是私底下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没敢叫二爷知道。”
“哦。”锦绣怔了怔,不是左震。可是到底什么样的话,叫石浩这么为难,这么说不出口?照理说在殷宅,石浩也不算是外人,进去找她很容易,可是他却偏偏站在这里等。他是一直在犹豫吧!
“锦绣……你很久没见二爷了吧。”石浩讪讪地说出开场白,“其实我上次也来过,明珠姑娘把我挡了回去。说要么二爷亲自来,要么就让你清闲一点。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不应该跑来找你……因为你也知道二爷的脾气,我是劝不动他,也不敢劝他,所以才只能到你这边来想办法。”
“你……什么意思?”锦绣听得一头雾水。
石浩咳嗽了一声,“嗯,就是——我想,能不能请你过去跟二爷见一面。”
锦绣呆住了。跟左震见一面。这是什么样的要求?“你也知道,他不会见我。上次百乐门,你好像也在场吧。”
“可是我觉得二爷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石浩涨红了脸,这种话说出来,还真是别扭,打架卖命的事都没这么难,“那天,就是上回出事那一天,二爷是因为急着赶去救你,所以连一个兄弟都没带,他是怕麻子六等不到他,会杀了你来泄愤。说真的,青帮龙头左二爷,还从来没做过这么冲动的事,这种事都是我石浩才gān得出来的。要说二爷心里没有你荣姑娘,打死我也不相信。可现在你也平安回来了,二爷的伤也有了起色,这本来是件好事啊,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锦绣没有说话。
说什么?怎么回答?忽然之间,无言以对。
其实跟左震之间,何止最后这一件事才决裂,以前,从开始到最后误会一重接着一重,她粗心到从未体谅他的心意。他是一直在等,等到最后,才心灰意冷。
石浩叹口气,“不单是对你,其实这阵子二爷谁也不见,烦起来的时候,就连向先生跟英少也一样照推不误。我跟着二爷这么些年了,他从来不怎么爱说话,可是也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沉默过,我们这帮人,天天跟在他身边,不知怎么的心里都直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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