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锦绣缘_念一【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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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吧。”向英东伸了一个懒腰,“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锦绣好歹也曾经是我百乐门的人,我去跟左震摊牌。”

    明珠喃喃道:“要是左震真的肯去找锦绣,我这个殷字倒过来写。”

    “你就是对满世界的男人都有成见。”向寒川淡淡抽了一口烟,“其实男人也不过就这样,就连左二爷这样的人物,在上海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能怎么样?自己喜欢的那个不吃这一套,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向英东道:“大哥说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

    唉,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被左震跟锦绣这么一搅,好像连大哥都沉不住气了。难不成,他也想要把“殷宅”的殷字,改成“向”?

    雨到半夜还没停。

    左震靠在七重天的窗前,左边是烟,右边是酒,身后的石浩和唐海面面相觑。

    二爷这是怎么啦?这么多天关在码头上,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到了这里又站着不动。也不见他上赌桌,也不见他找人陪,只是靠着窗子喝闷酒。

    外面不知道有多热闹,偏偏他俩,像对木偶似的肩并肩站在这里一动不敢动。

    唐海登时松了一口气,偷偷拉一下石浩,小声道:“走啊。”

    “把二爷一个人撂在这里?”石浩挠了挠脑门,有点为难。

    “你以为你在后边站着,二爷心里就舒坦了?”唐海把他拉出门,“你还真以为二爷是出来散心的,他不过是不想在码头上呆着而已。”

    “为什么?”石浩莫名其妙。

    石浩不吭声了。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天跑去找锦绣,到底是对还是错。想起那天晚上锦绣说的话,她满眼的泪光,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也觉得酸酸的不是滋味。

    就连他都这样,更何况是二爷呢?

    唐海和石浩出了门,左震伸手推开了一扇窗。风挟着雨丝,冰冷地迎面扑了过来,三分酒意登时消散了。

    外面夜色如墨,无尽的霓虹在隐约地闪耀。

    那天晚上,锦绣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你真的想要忘了我,那我今天来,就当是告别。

    她选择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错,他应该觉得愉快,从此解脱,不必再辛辛苦苦地伪装,不必再千方百计地遗忘,不必再彻夜纵酒买醉,不必再苦苦压抑见她的yù望。只要他愿意,仍然可以过着以前那样热闹的日子,随便招招手,就有女人来到他身边。

    可是——他还缺什么?

    为什么整个胸膛都好像是空的?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叫他时时觉得心慌。

    cháo湿的夜风里,隐约传来一丝管弦的悠扬,不知道是什么,笛子还是箫。这调子飘忽在风里,若有若无,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好像是雨里,又好像是天上,忽而之间,叫他想起很久之前,在狮子林后园的那片丁香花丛里,他听见的那曲箫声。

    那么悠扬,那么缱绻,一转一折都动人心弦。

    左震不禁闭上了眼睛。锦绣说,若你真的想要忘了我……可是怎么忘?那曲箫声好像刻在他心里。想起它,就有一种万籁俱寂的温柔。

    不知道今后锦绣还会不会chuī起那天晚上,他无意间听过的那一曲;听她chuī起的人,又有谁。忽然之间,心乱如麻。

    无数杂沓的记忆纷涌而来,想起也是一个下雨天的晚上,锦绣在湘潭酒店的竹帘子底下说:你不过是在路上遇见我,不过是偶然。她说只要过几天,就会忘了今天说的话、跟谁吃过饭……可是他没忘。

    又想起她第一次在百乐门跳舞,那紧张僵硬的模样。她委屈地说:英少叫我不如去会乐里。会乐里是什么地方?

    想起她在宁园门口,等了一夜,穿着那件薄薄的梅子红罩纱的裙子,等他回来,抱起她时,那触手处像冰一样的凉。

    想起她在冬至那天晚上,煮了和合粥,红着脸说:什么添碗添丁,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最后一次,在码头,她满眼都是泪:可是我,不知道在哪一天,爱上了别人。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远远站在英少的身后,一句话都没说过……我就连做梦也想不到,原来有一天,我会爱上他!

    锦绣,荣锦绣。

    “笃笃!”门口忽然有人敲门。谁在这个时候,会来这里打扰他?

    左震没回头,却听见门自己被推开了。

    左震没说话,只是倒了一杯酒,“过来喝一杯。”

    向英东不客气地接过酒杯,还没喝,先端起来闻了一下,“到底是左二爷,就连浇愁解闷儿的酒,都是这么贵的。”

    左震道:“你是不是太闲了?”

    “这倒也不是。”向英东靠在沙发上,跷起一条腿,悠闲地晃着,“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有个好消息,想要通知你。”

    左震没反应。

    向英东只得讪讪地咳嗽一声,自己说出来:“有一个人,已经离开上海了。终于少了一个心事,你今天晚上可以睡得好点了。”

    左震蓦然回过头,“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向英东看着他,“荣——锦——绣。”

    荣锦绣这三个字一出口,他眼看着左震的身子微微一震。说真的,他有点同qíng左震手里那只酒杯。

    果然,左震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顺手把杯子扔出了窗外。隔两秒,听见那只昂贵的玻璃杯在楼下碎裂的声音。

    “不是我说你,这只杯子是法国委托行进口的,而且还是成套的。”向英东惋惜地道。

    “她去了哪里?”左震问。

    “依我看,这杯子怎么也值一桌最好的鱼翅席……”向英东自顾自地念叨。

    “向英东!”左震终于忍不住,一声断喝。

    “在这里!”向英东终于停了口,算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识趣,眼下这气氛,开玩笑很明显不是时候。聪明人一向都比较识时务,“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她只是留下一封信,说不会再回来了。”

    左震沉默,牙关又绷紧了。

    原来那天晚上,她真的是来告别的。

    “震,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向英东看着他,逐渐收敛了调侃的神色,“我们是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不应该有隐瞒。上一次——你跟锦绣,到底为什么一刀两断?”

    左震没有回答。为什么?因为锦绣所爱的人不是他。

    “别怪我们多事,那天的经过,我跟大哥、明珠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其实锦绣不管做过什么,你都不会放在心上;真正叫你放不下的,是我。锦绣曾经喜欢我的事实。”

    向英东喝了一口酒,接着道:“是不是所有的人,一旦遇到自己的所爱,就会失去判断力?就连你左二爷都不能例外?你真的不知道,锦绣心里想的到底是谁?我还以为,就算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其实出事之后,我曾经去找过锦绣,我承认,我想带她回百乐门,我也曾经对她动过心。可是锦绣拒绝了。就在那天,她亲口对我说,她爱上了别人;这个人,就是你。”

    “震,多余的废话,我就不用多说了,剩下的事qíng,你自己看着办。”

    向英东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也顺手扔出了窗外,“反正这套杯子已经少了一只,再少一只,也是照赔。”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回头搁下一句:“可是左二爷,杯子碎了,也就碎了,反正多少套杯子你也买得起。不过,荣锦绣,这天底下可就只有一个,你打算怎么赔?”

    一带上门,向英东就松了一口气。

    看左震的神色,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地办妥了。

    唉……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荣锦绣天生就应该是左震的人?难道他向英东就有哪一点不如他?命苦啊。

尾 声

    箫声幽远地响起,仿佛穿过了层层的记忆,从时光的河底,慢慢浮现。一时间,好像又回到那个寂静的夜里,月色如水,雾气迷离,她在水上的亭子里chuī箫,他在远远的铁门外倾听。

    一个月后,北平。

    虽然已经是初chūn,可是北方的气候,依然是天寒地冻。地上厚厚一层积雪仿佛还没有化,天上又开始零星地飘着雪花,出门的时候,不穿大衣是不行的。

    锦绣裹得严严实实走在路上,初到这里的时候,北方的寒冷真的很难习惯;常常觉得自己就快要冻僵了。可是这里的空气清冷而gān净,天空高而远,晚上没有那到处闪耀的霓虹招牌,也看不见那密密的弄堂。仿佛——跟上海,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北平的汽车,跟上海的并没什么不同。总有种错觉,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一辆。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笑,不是说,离开上海,就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可是记忆非但没有淡去,反而越来越鲜活。

    明珠的美丽,英少的不羁,向先生的淡定,石浩的忠厚,唐海的机敏,还有王妈的唠叨……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而她心里深深地、深深地爱着的那个人,更是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这两天,北平还在下雪;可是估计在上海,天气已经开始回暖,明珠她们已经开始准备chūn天的衣裳,而宁园里的那些花,不久也就会开了。

    现在想想,真的很庆幸,当时在离开宁园的前一天,匆忙种了花和树,不然都想不起来,自己在那里到底曾经留下过什么。再过几年,等石榴树长高了,看着那绿色葱茏,左震——他可会偶尔想起她?他能不能体会当时她种花的心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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