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_念一【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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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萧铁笠抬起头。

    “两害相权取其轻。”杨昭只说了七个字,却听得萧铁笠身子—震。

    战事变化多端,但千变万化不离其宗,这中间总有些铁一般的定律,是靠血与火锤炼出来的。道理并不复杂,甚至可以很简单,重要是怎么用。

    萧铁笠再次正视杨昭的脸,心里百味杂陈。杨昭年纪尚轻,却在数年内三次平叛,军功赫赫,从一个参将扶摇直上,坐到都御指挥使的位子。而他萧铁笠,打了一辈子仗,资历年龄都远在杨昭之上,却差他一头,平心而论,出征西北之前,他到底是心不甘,意不平。

    但到如今,他才顿悟,打仗,也和任何事qíng一样,是有天分的。杨昭就有这个天分。一个带兵的统帅,他最重要的地方,并不是过去打过多少胜仗,而是他临战的状态。一场恶战就在眼前,可是杨昭对战局的把握稳定而清晰,取舍之间,绝不犹疑,只凭这一点,就教他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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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摆在桌上,已经渐渐变冷,可风烟连筷子也没有动过—下。

    她坐在chuáng头,正在跟一团针线奋斗。

    她就是不服气,连四弦弓都使得,小小一根针会使不不得?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那巴掌大小的一块布,几乎穿上了几千几万针,可还看不出来绣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烟——”声随人到,来的是杨昭。

    刚从萧铁笠前帅营出来,他没回虎骑营去,就直奔风烟这边,早晨有宁如海和赵舒他们送她回来,他知道不会有问题,可还是忍不住要转过来看看。

    自从进了大营,风烟就三天两头状况百出,他的不放心,也是难免的。

    “你怎么来了!”风烟蓦然抬头,登时手忙脚乱,把手头那团彩线卷成—团,塞进盒子里,却偏偏忙中出错,带翻了盒子,布头针线,滚了—地。

    天!风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怎么办?

    杨昭也是一怔,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倒像是在自己屋里做贼似的,被当场逮个正着。最可笑的是她还有个针线盒!袁小晚不是说,她连fèng被子都不会吗?

    “你……”风烟尴尬地站了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杨昭俯下身,捡起滚到他靴子旁边的一方绣布,拿在手上,横着看了看,又竖过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风烟的脸更红了,勉qiáng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随便做的,反正也闲着。这个——怎么样?”

    杨昭更是惊奇,她做的?她还有闲心做这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可是,饶是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看不出这上面绣的到底是什么……又或者,不是绣的,是织的?

    风烟走到他身边,“不太好看吧?”

    杨昭再端详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道:“像条板凳,—头还放了个茶壶在上边……”

    什么?!他说什么?风烟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一条板凳上放了个茶壶?

    杨昭回头瞧见风烟的脸色,立刻知道不对,多半是他说错了,赶紧改口,“其实,更像一只鸟,是吧?”风烟难得拿起针线,虽然做的实在不敢恭维,但还是应该鼓励一下的。别的姑娘家,平常不都绣些花呀鸟的,说这是朵花,他打死也不信,那多半就是只什么鸟了。

    风烟的神qíng却更加沮丧了,呆了半天,才撇给他一句话,“好眼力呀,指挥使。你说这是什么鸟,还四条腿的?”

    杨昭不禁语塞,也是,那明明就有四条竖杠,风烟叫那是“四条腿”?看上去,实在跟板凳腿差不多,也难怪他误会。

    “不猜成不成?”杨昭叹了口气,纵然是在研究地图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头大如斗。

    “不行。”风烟沉下了脸,“这就是要送给你的东西,你都猜不出,那像什么话?”

    “别耍xing子吧……”杨昭无可奈何地—笑,“就不能乖一点,说来听听,这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风烟别扭地坐回chuáng边,“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虎骑营大旗上那只老虎嘛!”

    这回换杨昭目瞪口呆了。他这辈子,做梦也想不到,虎骑营大旗上那只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虎,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以前总是听说,出征打仗的人,身上应该带点护身符之类的东西,难道你没听过?”风烟不理他—脸的难以置信,自顾自说了下去,“反正我做了好几天,也就做成这个样子,你不要,算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抢杨昭手上的那只“虎”。

    “谁说我不要,”杨昭身子—转,单手握住风烟的手腕,轻轻一带,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风烟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又嗔又恼,“刚才明明是你说不像。”

    “我说不像,可没说不要。”杨昭的下巴搁在她头顶,闻见她淡淡的发香,突然之间,觉得心满意足。

    “你带着它,就要处处小心,虽然做得不好,总算也是—个平安符。”风烟环抱着他的腰,声音渐渐低下来,“人人都说,心诚则灵。我没动过针线,知道这个不像样,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盼着你好好地回来。”

    “你在害怕?”杨昭温和地道,“不会有事,这场仗,跟以前任何—场都没有分别。”

    “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慌慌的。”风烟轻叹,“你刚才,也是从萧帅那里出来的吧,就快开战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杨昭顿了一下,“看剑门关那边的形势,最迟后天。可是风烟,咱们不能—起走。”

    “为什么?”风烟蓦然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这是萧帅的决定,还是你的意思?”

    杨昭看着她,眼里三分矛盾,七分疼惜。他清楚风烟的xing子,不让她上战场,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也想把她留在身边,保护她的周全,但是不成啊,他是左翼先锋jīng锐营和虎骑营的统帅,他要去的是整个战场上最危险的地方,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冲垮瓦刺的防线,给后面的中军主力开拓最有利的战局。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么可能顾及她的安危?

    刚才他说,这一仗,和以往的任何一仗都没有分别。其实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让风烟安心,他清楚地知道,这一仗意味着什么——对双方的军队来说,这都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战,可以战死,不能战败。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把她放在一个相对而言更安全的地方。

    “叶知秋率部退守紫荆关,你和他一起去。”杨昭的声音并不高,可是不容反驳。

    风烟一扬眉,“我不去。你在战场上拼命,我在后面躲着?”

    “这是军令,由不得你。”杨昭掉转头,不再看她,“紫荆关的重要xing,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可守可不守,我难道会傻到调叶知秋的两万人马,在这种时候撒出来,陪你去躲着,风烟,—旦前方战败,你们这边就是咱们最后一道防线了,你要记住。”

    风烟听得出来他这几句话里的沉重,一时之间,茫然无措。

    要他一个人去冲锋陷阵,她在紫荆关等待前方战场的消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这样的慌和乱!

    “你要帮我,帮萧帅,帮咱们关内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朝廷里独撑危局的于大人,守住紫荆关。”杨昭又叮嘱了—遍。万一兵败,凭风烟—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守住紫荆关,可至少还有叶知秋的两万人,他一定会尽力维护风烟和紫荆关的安全。

    “你放心,我会的。”风烟深深看着杨昭的跟睛,仿佛—直看进了他的心里,“我会守住紫荆关。”

    如果这就是杨昭最放心不下的事qíng,如果他已经决定要一个人面对危险,她为什么不能成全他,跟他去闯关,是一种勇气,为了他退守,就是另一种勇气。

    她不要他在这个时候,还有后顾之忧。

    次日夜,大雪。

    难得关外有雪而没有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寂静。纷纷扬扬如鹅毛的大雪,轻轻飘落在地上。

    风烟坐在烛火下,打开chuáng头的木柜,拿出里面一件红色的衣衫。那红色鲜艳得仿佛会流动,要滴下来一般。这件衣服,因为是鲜红色,她—次也没有穿过;可是今天晚上,她突然有种冲动,要把它穿在身上。

    这红衣,娇艳生辉,就像是件嫁衣一般,在灯下熠熠地诱惑着她。

    风烟拿起红衣在身上比了比,又放下。真想穿上这件鲜艳yù滴的红衣,走到杨昭的面前,对他说:“从今夜开始,我陆风烟,愿意做你的妻子。”

    明天就要开战,她的等待是就要结束,还是刚刚开始?今夜不穿上它,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穿它的机会。

    可是,不能啊。

    杨昭肩上的担子已经有千斤重,她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多—分牵挂?

    轻轻叹了一口气,风烟把红衣折叠整齐,放回chuáng头,转身拿起桌上的一坛酒,往帐外走去。今夜大营上下,万籁俱寂,看上去虽然安静,可是气氛已经紧张得快要绷断。

    杨昭这个时候,也一定睡不着吧。

    果然,虎骑营的督军大帐里,还是灯火通明。

    站在杨昭帐外,透过帐帘的fèng隙看过去,杨昭坐在炭火旁边,手上是那把寒亮如水的惊夜斩。他正在用一方白色布巾缓缓地擦着刀锋,仿佛全神贯注,眉心微微蹙起。

    风烟想起上次在帐外这样看着他的那一夜,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要偷袭他。可是这一刻,她多么希望,太阳永远也不要升起,明天永远也不要到来,她愿意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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