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愿,真是十有八九。
第六十二话:他又来认领我了
那太阳能公司的首席财务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面色黝红,让我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太阳能所致。
他同我握手的力道很重,显得很诚恳。他声音洪亮:“你们魏总消息真是灵通,我昨天刚到中国,他今天就派人过来了。”
那老头名叫法兰克,也是中国人的皮囊,美国人的骨子。这行业中,四处都是入了美国籍的中国人,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崇洋,而是美国国籍会赋予他们太多行事上的便利。
法兰克请秘书买了两碗牛ròu面,在办公室中招待我。他说:“你也知道,原材料库存这件事真是让我焦头烂额,每天有几百通电话打来问我,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句话刚说完,他的电话就又响了。他对电话那边说:“二十三点我们会对投资者召开电话会议,之前,无可奉告。”我一边听,一边吃着牛ròu面。
法兰克继续对我说:“我知道,你千里迢迢也是为此而来。”我心花怒放:“这下,省得我提问了。”法兰克大笑:“我对登门的投资者,向来大方。”不过紧接着,他又说:“不过,法律我还是要遵从的。你也等二十三点的电话会议吧。”这种官方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要求参观生产的流程,法兰克把我送到了办公室门口。他说:“今天实在是没时间,下次我去上海请你吃好的。”我盘算:我有多久没吃过好的了?上次魏太太连青菜豆腐都不让我动筷子,而这次才区区吃了一碗牛ròu面。
我当时的确是这么盘算的。不过,这法兰克确是言而有信。一个多月后,他真的在上海请我吃了次好的。这是后话了。
我戴着口罩,鞋套,头套参观了生产流程,捂出我一身汗。没用的东西人家四面八方处处透明,让我看了个尽兴,而有用的东西人家置之铜墙铁壁中,我连个影子也没瞧见。那技术人员说:“我们的技术目前能让循环硅具备高纯度硅一样的提炼效果。”我不置可否,真想找个测谎仪测测他。
在我从生产车间回法兰克办公室的路上,肖言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兀自嘀咕:“你究竟是想怎么着?要么你就把我娶走,要么,你就放我去嫁别人。”我心里话虽丰富,但接了电话还是就一个字:“喂。”
这次,肖言没让我失望。他说:“小熊,让我们在一起吧。”
我万万没想到肖言会说出这句话,我也万万没想到,在肖言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黎志元。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被肖言遗弃的孤儿,在被黎志元收养了些时日后,如今又被肖言认领了回去。我也不需要报答黎志元的养育之恩了,前一阵子由于我的顽劣,他也刚刚遗弃了我。
第六十三话:红娘
法兰克问我:“参观我们的车间让你这么愉快吗?”我说:“如果您愿意多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会更愉快。”
这赤面的老头子又给了我三十分钟,容我迂回地问了八九个问题。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我除了继续获得官方的说辞和数字外,还被他问得自报了年纪,哪里哪里毕业,是不是已婚,就差把一个月拿几两几钱纹银都透露给他了。不过,令我意外的收获是:这老头子的小女儿和我毕业于同一所美国院校,虽不同界,却也实属难得了。
法兰克像父辈般抱了抱我,说:“想不到像我小女儿一样的姑娘,也能和我平起平坐了。”我坦率:“我还差点远呢。”法兰克并不恭维我,说道:“的确,你还差得远呢。”说完,又是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怎么心qíng那么好。末了,他给了我一句:“不过,你也有你的优势。”
二十三点,我参加法兰克公司召开的电话会议,与会者有包括了黎志元公司在内的三十多家投资商。二十三点,美国那边朝气勃勃,我所在的中国这边夜色旖旎。黎志元在电话中与法兰克jiāo谈的嗓音,像一根羽毛掠过我的心。他根本不知道是我正在代表魏老板收听这场会议,从始至终,我一声都没吭。
第二天,法兰克在我回上海之前,又把我召到了他的公司。他送了我一支笔,说:“我从来不知道给孩子们送什么礼物好,所以只好送笔了。”说完,又是大笑。
在我临行前,他俯在我耳畔说:“恐怕,我们那技术,还不太成熟。”我模仿他的口吻:“那么,我祝它,早日成熟。”接着,法兰克的笑声几乎要摧毁了我的耳膜。
我在南昌机场把分析报告送入魏老板的电子邮箱,报告结论就是把法兰克那句话的“恐怕”删除,再把“我们”换成“他们”。
其实,上市公司是有义务对投资商保持透明度的,只不过,除去jīng准的数字外,在那长达近两个小时的电话会议中,充斥着模棱两可的灰色。“技术”本身是一种模糊的概念,但魏老板并不接受模糊的报告。幸得,法兰克给了我那乍一听还是模糊,但实际上却是一目了然的提醒。
大概,我比较像他的小女儿,又大概,他一直认为他的小女儿没那么聪慧。所以,唯有把我点拨得一目了然他才安心。
我回到公司时,正是下班时间,葛蕾丝正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这两日魏老板不在营中,她落得清闲。杰瑞也一副清闲的样子。他见了我,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
我撺掇莉丽和我一道下班,一道去和程玄吃饭。程玄总叫嚣着说大上海美人济济,怎么我一个也不认识。今天,我就要带莉丽去让他长长见识。
我只是跟莉丽说:“跟我gān哥吃顿普普通通的便饭。”莉丽并不迟钝:“是想把我变成gān嫂吗?”
程玄对他爸妈说:“我今天有关乎未来七十年幸福的大事要去办。”程爸爸程妈妈变得紧张兮兮,忙不迭说:“快去办,快去办。”于是,程玄甩开了二老,单枪匹马来赴会。
第六十四话:搬石头
我从未见过程玄腼腆。他不给莉丽挟菜,却闷着头对我说你给她挟点儿这个你给她挟点儿那个,没完没了地。我心想:我也饿啊,谁给我挟啊。我也从未见过莉丽如此腼腆。莉丽本倒就是个不言不语的女子,但在这大上海中打打杀杀也已有几载chūn秋,怎么现下却落得吃顿便饭就面红耳赤?
我一个人喋喋不休,对着莉丽揭发程玄从小到大的不光彩,当然,其中并不包括程玄与某小姐的缠绵悱恻。程玄听得抓耳挠腮,心想怎么jiāo友如此不慎。莉丽小姐却听得面也不红了,耳也赤了,咯咯笑得让程玄神魂颠倒。我的腿在桌下跷成二郎腿,晃啊晃的,得意于自己手到擒来就组织了这么个别开生面的介绍会。
程玄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饭后,他让我自己回家,而莉丽则由他负责送回家。还没等我抗议,他竟拉着莉丽的手就走了。莉丽逆来顺受地跟着他,却两步一回头地看我,像极了羊入虎口。我向她挥了挥手,再挥了挥手。
我还是形单影只。肖言对我说让我们在一起吧,但说完了,他还是在我一百六十公里之外的地方。
我打电话给他,说:“肖言,我们去美国吧。”肖言附和我:“好。”我笑了:“不管我们多有钱,不管我们多穷,我们一定要住原来那个房子。”肖言也笑了:“好。”我愚蠢地问:“那我们哪天走?”
肖言的笑戛然而止,我的心往下重重地沉了两下。肖言开口:“小熊,你知道我的处境。”我嗤笑。我知道,他有个生产杂七杂八金属工具并出口五湖四海的工厂,他有双对他寄予了厚望并用这厚望禁锢他的父母。那方天地,他出不来,也从未唤我进入。我的泪珠被寒风摊开在脸颊,快要凝集成了霜。我问:“那我去找你,好不好?”肖言回避了我,说:“好,周末你过来,你陪你玩两天。”
我的心沉到了深渊的渊底,那里生着荆棘,茂茂密密。肖言拨冗拨给了我两日光景,而我刚刚还妄想与他朝朝暮暮。
肖言竟哭了:“小熊,我身不由己。”我破涕为笑:“说好了,周末陪我玩两天。”
我率先挂了电话,挂断了肖言的哽咽。肖言的积郁从一百六十公里外蔓延而来,层层叠叠围拢着我。我那刚刚形成的僵硬的恼怒,被肖言一句“身不由己”击了个粉碎,像冰渣一样纷纷散落。
丁澜戒了烟,也上了班。她是巾帼不让须眉,说道:“也许,我和则渊的缘分真的尽了。”老祖宗们发明“缘分”这个词,就是为了让后人推卸责任的。所有的失之jiāo臂,都怪罪到“没缘分”的头上。不过我却看得出来,丁澜这话说得发自肺腑。人生需要拿得起放得下,人生需要新的篇章,不然,处处无休止的纠结,末了全都要疯癫了。
而我和肖言,还在为“纠结”二字做着诠释。
茉莉回了美国,则渊也回了美国。
茉莉和晓迪分手的消息是由晓迪告知我的。茉莉之所以几缄其口,该是怕了我苦口婆心的教育。殊不知,我现在没了任何立场去教育他人。毕竟,我也又搬起了肖言这块石头,而且八成会再次砸在自己的脚上。如果茉莉也甘愿被则渊砸了又砸,那我们谁也不用五十步笑百步。第65——68章
第六十五话:目中无人了
在程玄和莉丽相见恨晚的当晚,程玄在和莉丽依依惜别后,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温妮,谢谢啊。”我心想:现在就谢媒了?难道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我叮咛程玄:“玄哥,你可得考虑好了。”我的长篇大论还没展开,就被程玄抢了先机:“我都考虑这么多年了,你说我能没考虑好吗?跟我最亲的人,都盼着我能再找个好女人。现在我觉得我找着了,我对得起他们,也对得起自己了。”
程玄的话虽是大白话,却处处在理。程爸爸程妈妈,再加上他那死去的爱人,谁也见不得程玄伶仃一人。若我真说成了这场媒,怕是要成了他们的恩人了。
我再叮咛程玄:“这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你不要急,慢慢来。”程玄又翻脸不认人了:“这我还用你教?”
在莉丽和程玄相见恨晚的第二天,我在公司bī问莉丽:“说,你们俩昨晚都去了哪里?gān了什么?”莉丽脸红的毛病算是害上了,她红着脸说:“没去哪里,没gān什么。”我不依不饶:“没gān什么?大眼瞪小眼?”莉丽敷衍我:“就随便聊了聊。”我刨根问底:“聊什么了?”
莉丽灵机一动,偏了话锋:“温妮,你知道吗?杰瑞想辞职了。”我如了莉丽的愿:“是吗?我说他怎么最近工作积极xing不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