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鸽子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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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贵当然不怕,她诧异地说:“跑步?我与开明打算踩脚踏车。”

    邵太太轻轻在chuáng沿坐下,忽然说:“她出来了。”

    子贵一怔,可是马上知道母亲口中的她是什么人。

    过片刻,轻轻问:“人在何处?”

    “在这里。”

    于贵有点意外,“几时到的?”

    “好几天了。”

    “怎么不马上告诉我?”

    “你正在忙。”

    “她住在什么地方?”

    “酒店里,说想回家柱,我拒绝了她,我说,我得先问过子贵。”

    “她那个人呢?”

    “是她要离开他,说三年在一起,实在已经足够。”

    子贵垂头。

    “此事颇叫我为难,子贵,我已决定叫她走。你正在筹办婚礼,她夹在当中诸多不便。”

    子贵低着头沉吟,她穿着套头毛衣,绝厚的长发盘在头顶,像是有点重量,把她的脸越压越低。

    子贵神色渐渐悲哀苍茫,终于说:“那也不好,这也是她的家,想回来总得给她回来。”

    可是邵太太说:“不,当初是她自己要走的。”

    子贵凄然笑,“这种话,只有老板对伙计说出来,才理直气壮:‘看,当初是你自己要走,好马不吃回头糙,反悔无效,’至亲之间,不可以如此计算。”

    “你的心慈悲。”

    子贵像是有点累,走到白色大chuáng上躺下。

    “我有和你说过吗,开明本来有个弟弟,比他小一点,养到两岁,不幸患急xing脑膜炎去世,开明母子至今伤心不已。

    “呵,有那样的事。”邵太太表示惋惜。

    “他们一家真是相爱,我十分羡慕,或者,那是我们的榜样。”

    邵太太不语。

    “开明说他常常梦见弟弟同他踢皮球,他一年比一年大,弟弟仍然是幼儿,可是两兄弟并不陌生,玩得很高兴。”

    子贵声音里充满怜惜。

    她母亲长叹一声。

    子贵看着天花板,“生离死别真是可怕痛苦之事,妈妈,让她回来吧。”

    邵太太半晌才说:“我还要想一想。”

    “你这一想,她又要走了,那真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见。”

    “你仍然爱她。”

    子贵有点无奈,“我想过了,不知是否爱的原故,我爱我的瞳仁吗,不可以说爱,我爱我的四肢吗,不可以说爱,可是我失去它们还能生存吗,大抵很困难,她在外头,我仿佛少了身体一部分,快乐好似不能完全,我想,她是回来的好。”

    邵太太站起来,“我考虑过再说。”

    “妈妈,她还是那样漂亮吗?”

    邵太太一怔,神qíng略有厌恶之色,“我从来不觉得她漂亮。”

    她已不愿多讲,这次谈话宣告结束。

    这段日子,开明几乎天天在岳母处吃饭,和老佣人阿笑混熟了,有点放肆,开始自做主张吩咐她做什么菜。

    “红烧鱼云你会做?还有,清蒸狮子鱼呢?好久没吃煎挞沙了,还有,泥蜢鱼粥也美味,越是这种便宜鱼越是好吃。”

    以致邵太太大吃一惊,“开明,你明明不是广东人。”

    “阿笑是,阿笑做粤菜一流。”

    老阿笑双眼眯成一条线那样笑。

    岳母家并不大,可是家私奇多,全都是法国美术式,台椅每个角落都打卷雕花,描上金漆,椅面全用织锦,金碧辉煌。

    子贵占用的小房间内qíng形也差不多,一张小chuáng上还设有纱制帐篷,十分娇美。

    开明微笑,“婚后委屈你了。”

    子贵惆怅,“没法子,人生每一阶段不同。”

    “一看就知道你自幼生活得像小公主。”

    “还过得去。”

    “叫阿笑过来我们家继续服侍你。”开明灵机一触。

    “那妈妈怎么办?”

    邵太太在一边说:“不用挖角,下个月自有菲律宾人来上工跟阿笑学习,如是可造之才,则会到你们家去帮忙。”

    开明连忙打揖唱喏,“岳母大人你这下子可真救了小生,否则我就得沦为灶跟丫头。”

    邵太太笑,笑着忽然落下泪来,悲喜jiāo集。

    子贵连忙与母亲回房去洗把脸。

    开明独自坐在露台看夜景。

    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他知道那是子贵。

    他没有回头,把她的手握紧紧,然后搁在脸旁。

    猛然想起,“呵,戒指做好了。”

    自内袋取出丝绒盒子,打开给子贵看,“我替你戴上。”

    子贵没有说话,戴上戒指,把脸依偎在开明胸膛上,双臂围着他的腰。

    开明微笑,“看,如此良辰美景。”

    子贵颔首。

    因为时间充裕,筹备婚礼这种天下最叫人心忙意乱的事也变得十分有趣,主要是两个年轻人都不计较细节,而且有幽默感。

    没有玉兰就用玫瑰,没有荷兰玫瑰就用纽西兰玫瑰,开明与子贵在这种事上永远不坚持己见,酒店宴会部经理受了感动,反而替客人尽量争取。

    其实,在场的亲友只会感觉到气氛是否融洽愉快,没有人会在乎桌子上的花朵来自哪个国家。

    到了年中,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差步入教堂。

    开明的同事周家信约他去喝啤酒。

    他们都知道他要结婚。

    周家信与开明谈得来,两人己有将来合作拍档的计划,周君为人稍为激进,但这不是缺点。

    那天他们没谈公事,周家信微笑说:“这是你最后考虑机会了。”

    开明也笑,“太迟,她的衣服鞋袜已经搬了进来。”

    周家信很羡慕,“看qíng形你真爱她。”

    开明承认,“不会更多了。”

    “邵小姐是有嫁妆的吧?”

    “她十分受父亲钟爱。”

    周家信低下头,“我亦希望娶得有嫁妆的小姐。”

    开明诧异,“家信,许多能gān的女子,双手即是妆奁,年入数百万,胜过慷慨的岳父。”

    周家信立刻说:“你讲得对,开明,我幼时家境不好,看到大嫂老是扣克母亲的零用,吓怕了。”

    “现在社会比较富庶,不会有那样的事。”

    周家信说:“可是真正相爱如贤伉俪,还是难能可贵。”

    开明笑,“好像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世人并不笨,”周家信答,“快乐是至难伪装的一件事。”

    开明说:“以后出来喝啤酒的次数会相应减低。”

    “开明,可否请你帮一个忙。”

    “一定鼎力相助。”

    “开明,听说你同刘永颜是熟朋友。”

    “是,”开明答,“你想认识她?”

    周家信有点腼腆,“被你猜中了。”

    “你见过她?”开明好奇。

    “一次我在报纸社jiāo版上看到你与她的彩色合照。”

    “竟有这样的事,”开明诧异,“我倒反而不知道。”

    “约会最好安排在周末,那样,时间可以充裕些。”

    “可是,”开明说,“不如先吃一个午餐,发觉不投机可以早点溜。”

    周家信微笑,“不会不投缘的。”

    开明忽然明白了,他已经把话说得很透澈,他存心结jiāo家里有点钱的小姐,一定有办法包涵她的缺点。

    也许周家信少年时的经验太坏,老看着寡母与大嫂争兄长那份收入,所以害怕出身寒微的女子,这是他的选择,作为朋友,开明愿意成全他。

    “刘小姐为人如何?”

    开明答:“十分天真可爱,我把她当妹妹一样,你会喜欢她的。”

    家信点头,“这就好,我最怕到处找饭票的女子。我的是她的,她的是她自己的,然后我的余生就为着满足她的yù望而活着。”

    “不,”开明笑,“你放心,永颜不是那样的人,包在我身上,我替你安排。”

    “开明,我知道你对朋友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开明把刘永颜约到新居,让新女佣做菜给她品尝,周家信当然也是主客。子贵是女主人,忙着主持大局。

    永颜笑嘻嘻对子贵说:“其实是我先看见许开明。”

    子贵唯唯诺诺,“承让,承让。”

    饭后,永颜想吃木瓜,家里只得石榴及李子,周家信自告奋勇去附近买。

    开明趁这个空档问永颜:“觉得我的未来拍档怎么样?”

    永颜当着子贵的脸说:“很jīng明很刻意。”

    “但是个人才,是不是?”

    “他会贪女人的钱吗?”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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