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却咳嗽一声,「不,有不如意之处,伍家欢迎你。」
于忠艺很感动,「谢谢两位。」
「保姨一向怕热,听说上海热起来可达摄氏三十八度,你得看住她。」
于忠艺点点头。
回程他在花档停车,买了一大柬姜兰,然后往街市买菜。
少不了男孩们爱吃的猪排及女孩子喜欢的南瓜饭。
「最后一次买菜。」不为咕哝。
小于说:「女佣不会挑选,就看你的了。」
「我?」
「太太喜吃炖肘子,你不要挑大大大肥的,像这一只就很好——J
真的,在家总不能白吃白住,保姨一走。怕要她伍不为带女佣人出来买十个人的菜式。
于忠艺把街市诸小贩郑重介绍给不为认识。
不为觉得她可以写一本叫「华南街市」的小书。
回到家里,于忠艺把姜兰枝剪短,花蕊并排浸在玻璃缸中。花瓣吸了大量水分,立刻打开,清香盈室,伍太太喜欢极了。
「你爸也喜欢姜兰。」无限依依。
回到小公寓,不为邀小于进去坐一会儿。
于忠艺替她拎着gān粮上楼,门一打开,只见一个穿着泪袍的妙龄女郎出来笑道:「哗,这许多吃的,我真幸福。」
是翁戎回来了。
于忠艺涨红面孔,进不是退不是,连忙道别。
翁戎问:「不为,你的男朋友?一表人才。」
不为笑:「回来了?jīng神焕发,红光满面。」
「托你鸿福,已向公司报到,此行有功,可升一级。」
「我才向母亲说耍搬回去。」
「不为,你可以睡书房。」
「不,我姐姐去上海做生意,家里少了人。」
「都去上海?」翁戎说:「上海挤破了投机分子。」
「可是上海一贯是东方巴黎,投机者的天堂。」
翁戎笑了。
「说一说,沪人与粤人有什么分别。」
「那里,男女都有一双会笑的眼睛,皮肤白皙,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你说呢?」
「晔。」
「而且从不自以为是,心中想什么也不大让你知道,凡事可商量,永远有转安余地,你说,是不是无往而不利?」
「哗。」
「我们要学习的地方多着呢。」
不为收拾衣物,来时一只手提包,去时也一只手提包。
肩上挂着她的手提电脑。
「真潇洒。」翁戎赞她。
「这是讥笑我身无长物。]
「今晚八,点金兰街滴滴金酒馆,介绍男人给你。」
不为笑笑,走了。
于忠艺却在楼下等她。
「你怎么知道我立刻就走?」
他笑笑不出声。
「你知道我脾气。」
他还是不出声。
「我们回去吧,菜ròu在车厢快晒熟。」
到了家,不为仍然搬回自己房中。
老父生前的房间正在刷油漆,拆除了屏风间隔、给占美他们做书房兼睡房,外婆置了簇新私人电脑给他们。
这样慷慨,一定有孝顺儿孙。
物理治疗师来了,帮伍太太运动手臂,她雪雪呼痛「哟哟哟,弯不过去了,病前也伸不到背去」
大哥回家,一边喝冰冻啤酒一边口沫横飞说着他与朋友的计划书。
吃过晚饭,不为抹上一点口红,出外赴约。
她找到滴滴金酒馆。
酒吧名字好听得没话说,装修却普通,气氛则非常好。
翁戎穿着小背心,被大群男生包围,桌子上全是酒瓶。
这些男人,只要女xing愿意,立刻可以跟你回家。
不知怎地,不为没走过去。
她本来已觉得无趣,倘若还与他们厮混,更觉乏味,且对不起自己。
翁戎没看见她。
不为悄悄自原路离去。
有人把车子驶过来,不为一看,笑了。
「又是你?」
「保姨叫我看你一人去了何处。」
「你同保姨都决定自立门户,不必理我啦。]
「你要当心自己,这个城市,千奇百怪,牛鬼蛇神。」
不为没好气,「我在这里长大,我会不知?等于我叫你当心上海妖娆善变。」
于忠艺笑笑。
他们两人下车逛街。
一路上酒吧林立,叫旧乡梦、夜上海、醉乡
不为说:「这家好,这家叫烟如织。」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不为记得父亲生前健康的时候,常常吟这几句唐诗。
那一代人怀念家乡,一时间不方便回去,后来通了关,可随意北上,他们又发觉,家乡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见了只有更加寂寞。
不为对任何城市都一样看待,一个地方必须住久住熟才有感qíng。
「就快回家了,很高兴吧。J
「心中忐忑,巴不得立刻cha翅飞回去,又会踌躇,倘若失败,可怎么办。」这是他第一次诉说心事。
「无论如何是一种尝试。」
他们看到露天咖啡座,不约而同坐下来。
翁戎喜欢ròuyù约会,吃、喝跳舞、身体接触-一完全松弛不必用脑。
不为热爱静静地与朋友说体己话,jīng神jiāo流,互相安慰。
不为叫了黑咖啡。
他问她:「真羡慕全世界你都几乎跑遍,什么地方最难忘。]
不为笑笑:「你喜欢的人在哪里,哪国最可爱。」
他一怔。
不为说:「以此类推凡是与好友一齐喝的,即是好酒,吃得开心,就是好菜,一家人共聚一堂,就是好屋,你说是不是?」
于忠艺看看她很久「你与本市一般年轻女子的想法很不一样,是因为在外国的时间多?」
不为把脸伸到他面前,笑笑说:「不,因为我天xing聪颖。」
于忠艺笑起来,真想伸手拉她脸颊。
他低下头,不敢造次。
不为说:「回去吧,明早要动身。」
他点点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乘火车?飞机转瞬即到。」
「保姨说,她南下时也是乘火车,想搭上一程回忆一下。」
「你也很纵容她。」
他笑「我们在广州逛几天才乘飞机。」
「一路顺风。」
「这是一路上的电话地址,这是安养院照片。」
「叫什么名字?」那是一座红墙绿瓦的小洋房,前后花园,环境甚佳。
「保艺安养院,己收了十名老人。J
他们上车回家。
第二天一早,伍太太起来送保姨。
保姨饮泣,「太太,我不走了。」
「这里没你的事了,由不为送你去火车站。」
不虞惺论下楼来,「我帮保姨提行李。」
「怎么敢当。」
不虞的声音忽然温柔,「是你每天帮我拿书包送上学,我都记得,妈说保姨是见了我们这样顽劣才不敢结婚生子,是我们害了保姨。」
于忠艺在一旁听得笑出来。
他们出门去。
不为看到母亲把腕上金表脱下送给保姨。
她认得那只手表,那是表背刻字的一只纪念手表,父亲自己创业,离开原先公司,同事送给他留作纪念。
款式古旧,现在都不流行了,又是男装,母亲一直戴着,是因为她老花,字盘大,才看得清时间。
保姨并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与师母握着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车子在便利店停下,不为买了纸包饮料、报纸杂志、糖果零食,让保姨在途中消遣。
保姨有点沮丧,「我不走了,今天中午,你们吃什么呢?」
不为顺口答:「罐头沙丁鱼。」
保姨流下泪来。
不虞说:「不为你少刺激保姨。」
他们终于上了车,不为在月台上摆手,于忠艺一直看着不为。
不虞说:「我们一家三口,那时不劳与你尚未出生,就是这样乘火车经过三日三夜南下。」
他无限感慨。
不为悄悄说:「时间过得真快。」
「那时我比小仍小行都小,只得四五岁,广东话真难学。」
不为问:「你找到工作没有?」
「男人没有工作,就不似男人,男人没有好工作,就不算好男人,是,我找到工作了,在朋友一间公司挂单帮手设计电子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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