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忙,忽然莉莉找她。问得很奇怪:「照片里那些吵架男女是推?像一套费里尼电影里的角色。」
什么,不为怔住,她不但误拍了家人照片,而且把相片误传到出版社。
真糊涂,她还不会用这架最新手提电脑。
她只得回答:「我大哥不虞,以及二姐不劳。」
「不虞是什么意思?」
「不怕,不疑惑。」
「你父母一定是有识之士。」
「不劳是不用劳力,也不用劳心,宁取逸乐。」
〔好名字。」
「父亲患爱兹咸马症已到末期,家母小中风,一条手臂失灵,子女如兀鹰般回来争产。」
莉莉说:「那些孩子是你外甥侄子?」
「正是。」
「jīng彩,把照片给我。我们出一本专集。」
「他们是我家人,不大好吧。」
「你等钱用,可是?」
「是。」不为低下头。
「有什么是不能示众的呢?越真挚越受欢迎。」
「他们会同我脱离关系。」
莉莉说:「依我看,你们之间,此刻也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存在。」
不为犹疑。「你们做过类似摄影专集吗?」
「出过一本叫《如何说再见》:一个女子自知患上不治之症,留下一本摄影集给她小女儿,已经销到三十多版。」
不为耸然动容。
「这不过是初步构思,但是,你家人真上照,xing格鲜明,有一个极之漂亮的少女——」
「她是小仍,有智障。」
「啊」轮到莉莉低呼[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为挂上电话。
她躺到chuáng上。
翁戎的chuáng褥,有一股隐约的香味。那是玫瑰花香,果然,案头有一小瓶香水,叫huáng昏玫瑰。种过大量玫瑰丛的人都会知道,玫瑰在清晨与huáng昏的香味是完全不一样的,朝早,玫瑰香氛清新淡雅,可是经过整日蒸晒,到了傍晚,衬着紫蓝色天空,玫瑰会发出一种略为憔悴成熟的香味,有点像桂花,但不,它仍然是玫瑰。
那是huáng昏的玫瑰。
读文学的翁戎自然知道其中分别。
只是,她此刻怎么会跑到股票行去工作呢。一个人的旨趣与职业往往有天渊之别。
还有,一个人的配偶与他所爱的人时时亦风马牛不相及。
翁戎chuáng头还有小小一架电视,无眠之夜,可以解闷。
电话不停响,录音留言。
「翁,出来跳舞。」
「翁,长周末我们扬帆出海。」
〔翁,你欠我一顿饭及一瓶香槟。」
但是,翁戎不重视他们,否则,为什么连出差这样大事都不告诉他们。
不为要是愿意,大可接收这班寂寞的男人。
不为当然不愿意。
她把这几年拍下来的照片连注解翻出来在手提电脑液晶屏上观看。
自己也不觉恻然,泪盈于睫。
父亲双目那时还有焦点,现在已经失去。他的头发已全白,银光闪闪,掉了大半,可是打理得整齐gān净,全靠老妻照顾得宜,一个病人,还保留着尊严。
一个人年纪大了才真正需要用钱。
不为把父亲的照片顺年龄排列好,再把自己的照片打出一看,感慨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向自觉是那种越来越丑的少女,幼时满头浓发,穿着漂亮的缎裙,专门为亲友做小傧相。到了十一二岁忽然近视,又得箍牙一面孔都是铁丝,又开始长面疤,丑得抬不起头来,也不敢挺胸,怕人看到她正在发育的胸部……
岁月就在指fèng中溜走。除出这句陈腔滥调不足以形容时光飞逝的惨qíng。
不为伏在chuáng上。
这时门铃响了。
门外是小于,他捧来水果饮料小,「保姨叫我送来,并且让我接你回去吃饭。」
不为点点头,取过外套。
「保姨说,这屋里电话几号?」
「打我手提电话好了。」
小于微笑。
不为只得把号码告诉他。
于忠艺开得一手好车,不徐不疾,不温不火。
他们两家人正在吃饭。
艾历逊笑说:「大作家驾到。」
不到三天,这洋人已经吃得胖了一圈。
他没有恶意,不劳却加一句:「一个作家也总得有作品才是。」
「不为用英语写作,打进那个圈子,可不容易。」
不虞说:「用中文好,十多亿读者,可是这样?哈哈哈。」
不为不出声,难得他们愿意联同一起来对付她。
「作家大抵像钻石一样,分五千种类。」
「不为是五卡拉全美钻石,呵呵呵。」
不为静静喝汤。
母亲不在家中,一切食物逊色无味。
「著作没有英语版,不够矜贵,最好译为十八国言语,你看美国那些流行女作家,每种书动辄销千万本,封底照片中的她们打扮华丽高贵一如女皇。」
不为一声不响,任由他们笑骂。
终于话题来到正路。
「不为,爸妈对财产安排,你知道多少?」
不为只得一句话:「我一无所知。」
「你时时伏在妈身上絮絮说悄悄话,你会不知?」
不为站起来走进厨房。
不劳跟进,「爸已经糊涂了,一切jiāo给妈妈,妈妈此刻又在医院,东西如何处置?]
保姨见她们姐妹说家事,连忙走开。
「我不知道。」
「妈妈有若gān首饰,都在什么地方?你可记得她有一对西瓜玉镯,通透可爱,一半绿色一半红色,你我两姐妹正好一人分一只。」
不为站起来「我去看爸爸。」
「你撇什么清?给我坐着。」
不虞也走进来开家庭会议。
「一人一份最公道。」
不劳说:「对,分九份,我家四个人四份.你家四个人也四份,不为一个人一份。」
不虞哼一声,「艾历逊太大,你真好笑我是长子,我同你一样?」
不为几乎想自厨房窗口跳出去。她推开他们走到天井,看见父亲与小仍在喂金鱼。
金鱼并非名种,都是街边鱼档极普通孩子们买来玩那种,可是养得得法,身体已有jī蛋大小。
小仍与外公有默契,不说话也知对方心意似。
他们的世界真正平和。
不为坐在一角看他们。
小于取出一只瓦罐放在老人脚边。
[这是什么。」
「蚊香。」
他真周到,绿色回纹盘着像小青蛇般的蚊香,驱逐虫蚊。
怪不得老人皮肤光洁。
刚-过浴,小仍颈上有扉子粉。
「谁帮你搽这个?」
小行轻轻走近「我。」
「你爱姐姐,你很好。」
小行握住姐姐的手。「将来,我不结婚,照顾姐姐。」
不为刚想说话,老父忽然抬头笑问:「谁结婚?」
不为笑了。
老父又问:「是你吗?」
不为搔头,「不是我,我也不结婚。」
老父问:「结婚不好吗?」
不为微笑,「不好不好。」
小于拿茶杯过来给老人喝一口,不为说的话,他都听在耳里。
保姨探头出来,「好像要下雨呢,你们进来吧。」
小于取过一只木盖,轻轻盖住皮蛋缸内的金鱼。
不为说:「我们叫于哥开车,带外公去吃冰淇淋。」
小行立刻叫好。
离家远远的就好。
他们在外头消磨了个多小时,又带女孩一起去探外婆。
不为端张椅子给父亲坐在母亲chuáng角。
他在陌生地方有点拘谨,看着老妻,似曾相识,但不肯定,腼腆地看看她。
伍太太落下泪来。
不为连忙劝她:「妈,过两日可以出院,回家就舒服了。」
伍太太点头,「这几日,结账是一笔大数目。」
「那是应该用的。」
「多亏你父能gān,他有节蓄。]
不为唯唯喏喏。
伍太太说:「阿忠,你送伍先生及女孩们回去,不为,我有话同你说。」
「妈妈想说什么?」
「不为,他们好久没有回来看我了。」
不为答:「他们拖儿带女不方便,出门一次不知该收抬多少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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