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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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印刚想发言,室内转出一个梳马尾的美少女,穿小翻领白衬衫配三个骨花裤,走到少年身边,双手绕住他腰身,姿态亲热,嘻嘻哈哈笑起来。

    正印问:“她有没有十六岁?”

    宁波仔细地看了看,“有了。”

    “我多希望我也有十六岁。”

    宁波说:“我也是。”

    正印说:“足十六岁,妈妈说会准我跳舞到十二点。”

    宁波却说:“到十六步,我可以替小朋友补习赚点零用。”

    邵太太这时匆匆忙忙过来说:“呵,你俩大这里,听着,对面有人搬进来了,以后,换衣服的的候,窗帘拉严密点,知道没有?”

    两个女孩齐齐答:“晓得了。”

    学期结束的时候,老师宣布罗锡为移民退学,宁波不禁黯然。

    正印最神气,在学校里有谢柏容替她拎书包,一出校门,司机又前来伺候。

    宁波笑道:“正印你是个标准小公主。”

    正印不以为然,“我也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不不不,不是指物质,正印,我看你一辈子身边都不乏真心爱你的人。”

    正印笑了。

    宁波感喟,她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她父亲爱耍个xing多过爱护妻女,经常休业在家,满腹牢骚,不合时宜,小小的江宁波已经可以看到将来生活只有更加艰苦。

    一讲到家里,她大眼睛里便闪出忧郁的神qíng。

    阿姨很会劝她:“左右还有我呢!宁波,你不必担心,你还是个小孩,焦虑也没有用,你爸天生名士派,社会也不是不尊重这一号人物的,将来你自会明白。”

    可是母亲越来越瘦,xingqíng越来越孤僻,只有见到女儿的时候,才有一丝笑容。

    这时,宁波的父亲受一班同道中人怂恿,打算集资出版一本政治月刊,他向妻子拿私蓄,宁波听见母亲冷冷道:“你左手给过我钱,还是右手给过我钱?”

    后来,又是由阿姨慷慨解囊。

    宁波听得姨丈问:“阿江拿去多少?”

    “五千。”

    彼时的五千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两万元可以买到中等住宅区的两房一厅。

    阿姨解释:“我从来不搓麻将,你当我在赌桌上输光光不就是了。”

    “我明白。”

    那份月刊在四个月后便关门大吉,一班同志因钱财拮据,搞得势同水火,反目成仇。

    随后,宁波的父母协议分居。

    方景惠女士搬了出来住,宁波去过那地方,小小一幢唐楼,没有间隔,沙发拉开来便是chuáng,地段比较偏杂,可是室内十分gān净,灯很亮,小小冰箱都是食物,四处不见男人肮脏衣物、烟头及空啤酒罐,小小的宁波忽然发觉,离婚也许不是坏事。

    她父亲对她说:“你母亲嫌我穷。”

    “那是不正确的,”宁波微笑,“妈妈最会熬穷。”

    “那么,她嫌我什么?”

    宁波据实说:“也许她既要主外又得主内,她累了。”

    “还不是因为我没有钱。”

    “你不去赚钱怎么会有钱。”

    “事事讲钱多现实。”

    “那,”宁波笑,“就不要老怪人嫌你没有钱。”

    “你会来看你老爸吧?”

    “自然。”宁波心里却踌躇了。

    父亲搬到三叔家住,只占半间房间,十分简陋,屋子里有一股霉气,是夏季没有冷气,冬天不备暖炉的一个地方。

    正印大表同qíng,“他们终于分开了。”

    宁波气馁,“以后,为着补偿我惨痛的损失,你要对我更好。”

    “一定,”正印保证,“一定。”

    这个时候,罗锡为有信来。

    可是宁波心qíng不好,不想回夏,她总不能这样写:“罗同学,你好,我告沂你一个消息,我父母离了婚……”gān脆不回信。

    她对罗锡为那种平凡幸福的移民生活,也并没有太大兴趣。

    三封信之后,罗锡为也就住了笔。

    童年是最容易过去的一段日子。

第二章

——    十六岁时——

    宁波比正印早六个月过十六岁生日。

    阿姨问她想要什么,“每个女孩子只得一个十六步,非得好好庆祝不可。”

    正印在一旁怂恿:“开一个舞会,那我们就可以热闹两次。”

    宁波只是笑,“不不,同学与朋友都是同班人,我们都到你的舞会来不就行了?”

    “那么要一件名贵礼物,问要一对钻石耳环,时时借给我戴。”

    宁波只是摆手,“阿姨给我弄一碗嫩jī煮面就可以了,我别无要求。”

    正印瞪着她:“太不会见风使帆了。”

    阿姨抬起头,感喟地说:“眼睛一霎,十六岁了。”

    宁波笑,不知怎地,大人总是爱那样说,她可是等了不知多久,才熬到十六岁。

    现在,江宁波仍然住在阿姨家,可是,名下共有六名补习学生,下了课一直轮着上门去家教,到晚饭时分才回家,功课,仍然名列前茅,她收支平衡,尚有盈余。

    正印比起小时候已大有进步,聪敏在十二三岁时完全显示露,功课只看一遍便记住,堪称过目不忘,人又长得漂亮,身后男生一大堆,使邵先生不胜其烦,家里多添一条专线,特地给正印用,可是少年的电话还是打到客厅那台电话,以致线路不通。

    惟一不变之处,是正印与宁波仍然相爱。

    正印一提到异xing,就眉飞色舞。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

    “我总是不爱与同xing在一起,全女班叫我发闷,”这是真的,宁波见过她呵欠频频,“可是只要有男生在场,哪怕他只有六岁,或是已经六十步,我都会立刻jīng神奕奕,把最好一面拿出采,这是天xing,我改变不了。”

    能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可见是颇有幽默感的一个人。

    孩提时的正印稍嫌娇纵,踏入青年期,她因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质素,故努力改掉,现在变得活泼慡朗,自然,那样年纪的漂亮女孩,少不免有点刁钻。

    江太太说:“这是宁波对她的好影响。”

    正印不否认:“宁波好厉害,她见我越规,也不劝说,冷不防讽刺几句,叫我无地自容。”

    一次去买点心,正印挑了好几只面包,店员用纸替她装着,她硬是要换盒子,“小姐,换盒子要加五元,”“加就加,”宁波不出声,她买半打蛋糕,店员自动取出盒子,她冷冷地说:“我不要盒子,减五元。”正印被宁波调侃得讪讪地做不得声。

    也只有宁波,住在别人家里胆敢顶撞人家的千金小姐,君子爱人以德固然是天下少见的美德,可是像邵家那样的容人之量,岂非更加可贵。

    正印时常跳舞到深夜才回来。

    宁波坐在功课桌前,喝着热可可,听正印讲舞会趣史。

    “唷,”正印深深叹气,“太多男孩,太少时间。”

    这使宁波嗤一声笑出来。

    邵先生常骄傲地对亲友说:“我家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花。”

    这是真的,那种年龄,加上jīng致容貌,真是像粉红色芙蓉花或是茶花那般好看,晶莹、鲜艳、芬芳。

    随便甩一甩长卷发,或是掩着嘴笑一笑,就叫人觉得,呵年轻真是好,年轻而貌美,更是上帝杰作。

    正印太知道自己是受到恩宠的一个,跳舞裙子挂满一橱,忙着làng掷青chūn,一刻不放松。

    阿姨问宁波:“你为什么不一起去?”

    “我要替学生补习。”

    一本笔记本里时间订得满病,又注明各学生收费之类,完全像个小生意人。

    阿姨含笑说:“你都不像你父母。”

    宁波笑笑,她不得不自幼立志武装,母亲住所楼下开了一间桌球室,人杂、吵闹,可是母亲因经济问题搬不动家,小学教师的薪水越来越不见用。

    宁波拿着她积蓄投资huáng金,她不是不知道那是件颇为猥琐的勾当,可是拿着三五两宝金买进卖出,居然颇有斩获,又使她觉得庸俗自有代价。

    邵太太得悉,大为诧异,“宁波,来,阿姨教你做股票,进帐更丰。”

    宁波立刻去图书馆借了大量有关证券书籍回来阅读,不,她对跳舞不感兴趣。

    阿姨问:“有何心得?”

    宁波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纯靠运气。”

    邵先生奇问:“不讲眼光吗?”

    宁波答:“运气好那一次眼光会奇准。”

    邵氏伉俪笑得打跌。

    他们让宁波入股。

    正印问宁波:“你对男生没有兴趣吗?”

    宁波正抽空研究恒生指数在过去三年之走向,顺口回答:“有,怎么没有?”

    “你看都不看他们。”

    “我苦无时间。”

    “事总分先后。”

    “你说得对,我不觉得男生地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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