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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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较幸运的是,在孩提时期,她不知道自己是个孤儿。

    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门。

    子翔刚梳洗完毕在读早报,她起身去开门。

    一看见门外站着个高大的陌生人,立刻警惕地拍上门,「找谁?」

    「是我,子翔。」

    「你是谁?」

    「子翔,是苏坤活。」

    子翔心中叫「不」,再次把门打开,「师兄!」

    苏坤活脸上有明显的狰狞手术疤痕,他架着墨镜,身型魁梧,看上去真是又可怕又陌生,子翔心酸哽咽。

    「快请进来师兄。」

    苏坤活走进来,腿部有点拐,一看便知道伤处未愈。

    子翔连忙去做咖啡。

    「你怎么忽然来了。」

    「我去见过老友子翊,亲身道谢。」

    苏坤活脱下墨镜,左眼角有一道鲜红疤痕,有fèng针痕迹,眼圈瘀肿未消。

    一双手上全是炙伤,像恐怖惊栗电影中化妆。

    在绑架期间,他吃尽苦头。

    子翔呆视一会儿,忽然说:「我有芝士菠菜牛角苏皮卷。」

    (23)

    苏坤活笑,「取半打出来。」

    子翔替他把点心烤香取出,他边吃边谈。

    「从此我背着几个恩人。」

    「子翊出了钱,林斯出了力。」

    「还有你,子翔。」

    「我?我甚么也没做,你要是喜欢,随时欢迎来吃苏卷。」

    苏坤活笑了,但是嘴角一边神经受损,笑容扭曲,很是yīn森,子翔别转面孔,不去看他。

    她又怕他多心,借故替他添咖啡。

    心里同自己说:容子翔,你怕他,你怎么会怕他?

    只听得苏坤活说:「多谢你照顾她们三母子。」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家人最危急之时,我却不在场。」

    「事qíng有时就这么凑巧,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乔舒亚手术后进展如何?」

    「经过测试,他第一次听到声音,进度理想。」

    子翔微笑,「他是个好孩子。」

    「伊莱贾体重已增加一倍,晚上睡得很好。」

    「你以后会家宅平安。」

    「谢谢你子翔。」

    子翔不再说话,双手搁在背后,微微笑。

    过一会,苏坤活道别。

    他来的时候好像有点寄望,故此走的时候略为失望。

    他出了门,子翔松口气,背脊与额角都冒出汗来。

    真危险,差些做了迭上门去的第三者。

    他受游击队绑架彷佛是救了她。

    子翔更觉得自己命好。

    她更衣出去跑步,在公园里接到子翊电话。

    「见到苏坤活了?」

    「他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阿苏很吃了一点苦,正在接受心理治疗。」

    「对将来生命会有影响吗?」

    「看他自己了,他是一个坚毅的人,他不会叫我们失望,他将在新泽西定居教书。」

    「子翊,我也会去教书。」

    「你真烦,为甚么不与老爸合组容与容建筑事务所?」

    「想为贫童做些事。」

    「我很佩服你。」

    「子翊我爱煞你这大哥。」

    「子翔,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小妹。」

    子翔放好电话。

    公园长凳上坐着一个染金发的华裔年轻人,他朝子翔微笑,「去喝杯咖啡?」

    子翔凝视他,不出声。

    对方笑说:「不要太认真,我未必适合你,但约会无妨,聊聊天散散心,何乐不为,光天白日,何用担心。太紧张古板做人,失却乐趣。」

    子翔点点头,「你说得对。」

    「那么,我带你到日本漫画书店去喝咖啡。」

    子翔一本正经想一会儿,然后答:「不。」

    金发儿气馁,可是觉得子翔有趣,他也不想勉qiáng她,「那店里有最新全套『E的故事』呵。」

    子翔一向对东洋次文化毫无兴趣,亦不是漫画迷,还是说:「不。」

    「你想到甚么地方去?」他摊摊手。

    子翔低下头,忽然说出心中话:「去寻找父母亲。」

    「他们在何方?」

    「不知道,」子翔抬起头看看天空,「也许已不在人世。」

    「你心事重重,可能需要的不止一杯咖啡。」

    他自内袋取出一小包香烟,「来,吸一支。」

    子翔还未作出适当反应,已有两名大汉自树丛扑出抓住那年轻人。

    其中一名宣读拘捕令:「庄尼陈,你藏有毒品作贩卖用途,现在逮捕你,你有权维持缄默——」警察把他拖走。

    另一个警察忠告子翔:「小姐,带眼识人。」

    子翔看得呆了,百忙中她轻轻说:「我说『不』。」

    那警察笑,「你做对了。」

    子翔喀然,好不容易有人向她搭讪,那人却是毒贩。

    她到附近商场买了一大桶叫石板街的巧克力冰淇淋,回到公寓,勺着吃,一边读林斯留下的资料。

    再过一天,子翔与父母一起乘飞机回到东方。

    容太太说:「不知多久没与子翔一起乘飞机。」

    容先生笑,「上一次还是陪她往加州迪斯尼乐园。」

    容太太想一想,「你说得对。」

    「忽然就长大了,摔甩父母,单独行动,通世界乱跑,去到尼泊尔卡曼都,阿尔及尔坦畿亚、巴西利马这种地方,吓坏人,一度想没收她护照。」

    子翔把头靠在父亲肩膀上不语。

    容太太问:「还记得迪土尼公园吗?」

    「有甚么印象?」

    子翔答:「游行队伍中有一条会走路的金门大桥,原来由两个穿唐装戴西瓜皮帽子的人扮成,十分有趣。」

    容太太说:「去那个地方真是苦差,晒得皮焦ròu黑叫救命,每次回来急急跑美容院。」

    两夫妻回忆到温馨岁月,不禁相视而笑。

    「子翊一早不肯随行,他每次暑假去参加篮球营,我们三个到加州。」

    容太太说:「一下子大学毕业了。」

    「也不是那么快,当中不知经过多少测验考试,也有回来哭诉被洋重欺侮的时候。」

    「她自己也是洋童。」

    容太太握着女儿的手,抱怨子翔双手全是疤痕。

    他们坐头等舱,食用奇佳,子翔靠在父母身边,不愿再动。

    瞌上眼,她做梦,看见一个高大黑影向她走来,看真了,原来是苏坤活,他要求她收留他,脸上疤痕渐渐消失,回复从前样貌,可是子翔仍然轻轻说「不」。

    「甚么?」

    「不。」请回到你妻子与两名小孩身边去。

    「子翔,是你喜欢的香蕉船冰淇淋呀。」

    子翔睁开眼睛,仍然坚决地说不。

    可是转头把母亲那一碟吃得一乾二净。

    容先生看着女儿,「大概有点心事。」

    容太太说:「她自己懂得解决。」

    「廿多岁是人生最好的时间,胖了,会瘦回去,头发掉了,会长回来。」

    容太太说:「年轻时做梦也没想过会掉头发。」

    两夫妻絮絮闲话家常。

    这是结婚的原因吧,年纪大了,有个伴,一起忆述过去走过的路。

    容太太说:「子翔,张伟杰李岳琪结婚十周年纪念,我请他俩游西湖。」

    「呵,我又可以与他们贤伉俪见面了。」

    在头等舱后边职员休息间两个服务员在聊天。

    「在外国长大的女子总与我们不一样,不知为甚么,她们特别潇洒:绝少搔首弄姿装模作样,值得学习。」

    「我知道你在说B三号的容小姐。」

    「你说她漂亮呢,是,不过头等舱里多的是美女,她另有一种气质。」

    「我有那样宠爱她的父母,我也有气质。」

    「不一定。」

    「她阅读法文杂志,我想内涵也很重要。」

    另一个笑,「一次看见嫁作商人妇的名女星也聚jīng会神读小说,正称赞:上了岸真有个样子!走近一看,她在看的是『赌百家乐必胜法』。」

    两个服务员低声笑起来。

    他们抵-了。

    被视为有特殊气质的容小姐打一个呵欠,也不添妆,毛着头发就下了飞机。

    在酒店会合了岳琪,她一定要立刻去度身做旗袍,子翔只得陪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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