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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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gān净了,穿上衣服,雅各布布有一张苹果似面孔,十分可爱,同一般婴儿无异。

    穿着白袍的张把他抱在怀中,鼻子又忍不住发酸。

    看护轻轻说:「他有他的前程,社会署将jiāo他给领养家庭。」

    「你们十分豁达。」

    「呵是,如不乐观,世界沉沦。」

    张略为好过,jiāo返婴儿,回到报馆,愤慨地写了篇特写。

    总编辑却说:「阿张,佳节当前,不如做篇经济不景气下百货业走势以及何处可买便宜货。」

    张伟杰呆住。

    「街童、毒犯、弃婴、流莺……天天都有,读者已经麻木,不劳你这枝健笔。」

    张不出声。

    「鼓励市民出街消费才是正经。」

    张伟杰识趣地把特写收起。

    稍后岳琪知道了这事,劝说:「老总有他一套,新年快到,谁要看这种丧气报告。」

    张点头,「我是太幼稚了。」

    「子翔在市政厅开会后与我们吃饭。」

    容子翔在政府大楼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白衬衫、灰色套装,不苟言笑。

    她在会议上严厉评击建筑商。

    「在建议书上你们只列明爆石最低噪音,那又怎会足够?离地盘一百米处有一间小学,三百多个学生上课,幼儿园小朋友只得五六岁,难免会受惊害怕,骚扰学习,兼尘土飞扬,影响健康。」

    建筑商愁眉苦面,「市政府已经批准我们施工,机械亦已运到,忽然下令停工,敝公司损失巨大,太不公平。」

    「你必须提供最高噪音量。」

    「容女士——」

    容子翔掷回去:「毋需狡辩。」

    在后座旁听的学生家长齐齐鼓掌。

    建筑商悻悻然退下。

    容子翔收拾桌上文件。

    「容小姐。」

    她转过头去。

    有一个陌生人问她:「可否通融?」

    「通融甚么?」

    「容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子翔倔qiáng地答:「我不明白你的话。」

    「容小姐,大家是华人。」

    子翔说:「法治国家,人人依法办事。」

    那人作最后努力:「容小姐,法律不外乎人qíng。」

    子翔不去理他,仰起头走出政府大楼。

    她年少气盛,根本没想过事qíng后果。

    那天晚上,岳琪在一间意大利餐厅里等了近一小时,还不见子翔,急得打电话到处找。

    「她从不迟到,去了何处?」

    忽然之间,张伟杰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他一听之下,猛地站起,掀翻了杯子,咖啡淋到双膝。

    岳琪问:「甚么事?」

    「子翔遇袭,重伤入院。」

    他放下一张钞票,拉起妻子的手,飞奔出去,驾车冲了几个huáng灯赶到急症室。

    容太太也来了,可怜的母亲面青唇白,浑身颤抖。

    岳琪先死命握住她双手,「不怕不怕,我们都在这里。」

第二章

    (4)

    说着,岳琪自己先怕了起来,头皮发麻,胸口作闷,直想呕吐。

    张伟杰是记者,他有他的人际网络,立刻与当值医生及警员讲了几句。

    岳琪看到他绷紧的双肩忽然松下,立刻知道子翔没有生命危险,可算是不幸中大幸。

    张转过头来,「我们可以去看子翔。」

    他们匆匆走进病房,只见有四五张病chuáng,病人全体呻吟转侧,分不出谁是谁。

    容太太急了,大声喊:「子翔,应妈妈一声,叫妈妈一声。」

    他们听见有人微弱叫妈妈。

    容太太扑过去。

    只见一个人头上缠满纱布,手臂打着石膏。

    医生随即过来说:「容子翔大幸,脑部没有受伤,只在表皮fèng了七针,左手骨折断,一星期后可望愈合。」

    容太太伏在女儿胸前饮泣。

    岳琪颤声问:「谁下这毒手?」

    警员进来说:「目击证人。」

    「谁?」

    一个长发纠结、衣衫褴褛的女孩轻轻走近,「我。」

    岳琪认得她,「你叫芝儿,你是那个街童。」

    芝儿说:「下午五时左右,天色已黑,我正想买烟,走过窄巷,看见容小姐跌在泥地上呻吟,头部流血不止。我以为她xing命不保,这时,她身边站着两名大汉,正想伸脚踢她,我抬起砖头,朝他们扔过去,大声叫喊,有人奔过来援手,那两人窜逃。」

    岳琪不出声。

    子翔救过的人终于救回她,因果报应。

    芝儿说:「我来看看容小姐。」

    医生说:「她可望完全康复,不过你,芝儿,你手腕上有割伤,让我替你诊治。」

    岳琪过去轻轻问子翔:「可以说话吗?」

    子翔点点头。

    「发生甚么事?」

    「下班后到停车场取车,被人自身后袭击,套上大布袋拖上货车,载到一半又推下车。」

    容太太害怕得簌簌发抖,「子翔,没有丧命算你够运,你父兄已经归来看你。」

    「哎呀,爸一定会骂我。」

    不怕死,只怕骂,岳琪不禁笑出来。

    看看时间,事发至今已有六个小时。

    看护说:「病人需要休息,明日再来。」

    容太太说:「我是她母亲,我留下。」

    岳琪说:「伯母请回家好好睡一觉,我陪子翔即可。」

    岳琪在长沙发上和衣而睡,一下子天便亮了。只看见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坐在她对面,见她醒来,向她(目夹)

    (目夹)眼笑说:「李小姐早,谢谢你帮忙。」

    岳琪冲口而出:「你是子翊。」

    这时张伟杰也到了,带来粥粉饭面当早餐。

    子翔醒来,惺忪地说:「好香,肚子饿。」

    岳琪连忙洗gān净双手喂她进食。

    容子翊对妹妹说:「妈妈差点吓得心脏病发。」

    子翔张开嘴,又合拢。

    「不准你再做清兵,你可知多危险?」

    子翔不出声。

    「我与妈妈商量过,你跟我到旧金山工作,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子翔抗议:「不能叫凶徒得偿所愿。」

    「你打算怎样,发动义和拳?你得罪的是同胞,行凶的是洋人,这地方华洋杂处,复杂无比。」

    子翔说:「不如旧金山单纯。」

    「子翔,你管的闲事太多。」

    「儿童权益——」

    「很快你便变成那种到堕胎诊所外示威抗议的义勇军,见医生出来痛骂他们,可是这样?」

    子翔不出声。

    子翊叹口气,「你南下旧金山养伤可好,警方自然会缉凶。」

    接着,门一开,子翔与子栩齐齐叫一声爸。

    容先生也赶到了,他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

    偏偏子翔说:「爸多了许多白头发。」

    果然,容先生笑:「生了你,担心得白头。」

    子翔讪笑。

    容先生十分客气,与张伟杰夫妇握手,道谢。

    「子翔,你妈叫我陪你去加州买层公寓房子,介绍男朋友给你,不准你再参加义工组织。」

    医生进来,「好热闹。」

    「她伤势如何?」

    「年轻,捱得住。」

    一星期拆除纱布,左耳上方fèng针之处有一块秃皮,永远长不回头发,容子翔破了相。

    容太太把女儿软禁在家。

    子翔假装间歇xing失忆,又抱怨左手失去效能,不便cao作,总之处处与老妈作对,叫她心痛。

    岳琪劝她,「你别过份。」

    子翔把报纸一角给岳琪看。

    小小一段启示:「联合国保护儿童基金诚征义工」。

    岳琪放下报纸,「嘘。」

    「我被困在家中好比笼中鸟闷得窒息。」

    岳琪读下去:「阿富汗接巴基斯坦边界极需小学教师重新建立教育制度……」

    岳琪抬起头。

    连她都可以听到那种呼召。

    「琪姐,可是你也想去?」

    岳琪不出声。

    「留在报社不过多写一篇某电子网络公司又裁员一千之类,与跑到第三世界,亲手教会儿童识字的满足感不能比。」

    岳琪有点无奈,「教得了几个?」

    「教得一个是一个。」

    「子翔,告诉我,中东某地少一个文盲,于你来说,有甚么分别?」岳琪实在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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