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身女人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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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左右打电话来吧。”护士说。

    我与掌珠回家换校服。

    她问道:“蜜丝林,你不骂我?”

    “骂你?”我问,“为什么骂你?”

    “我做错了事。”

    “COMEON——”我说,“掌珠,女人一生当中。谁没有看过妇科医生?你以为这种事只发生在小说的女主角或是女明星身上?你有空去看看法庭的男女,他们比普通人还普通,长得平凡,穿得朴素,这种人应该白头到老吧,不见得。你会以为这种人对jīng神与生活的要求都不高吧?不见得。不要认为你很重要,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我耸耸肩,“很平常的。”

    掌珠看我半晌,她说:“我仍然希望你是我的妈妈。”

    “快!”我扮个鬼脸,“我们要迟到了,还有,这件事千万别跟人说起,我不想人家剥我的皮。”

    四点钟,我打电话到医生诊所。

    卢医生说:“并不是怀孕。”

    我顿时有喜极而泣的感觉。

    “如果她觉得不舒服,可以来接受注she,可是我劝她避孕,这样下去很危险。至于不准的原因,是qíng绪上的不稳定引起内分泌失调,而内分泌是神秘的一件事,医学无法解释。”

    “谢谢。”我说,“我明天再来。”

    “明早十时?”

    “好。再见,谢谢你,卢医生。”

    我忙着奔出去,在地理室,把掌珠拉出来,将好消息告诉她,她拥抱我。

    我说:“掌珠,下次你会小心,会不会?”

    “一定。”她答应我。

    我们又去看卢医生。掌珠把一张现金支票还给我。

第八章

    我说:“不必急。”

    “爹想见你。”她说道,“爹叫你允许他见你。”

    “我长着三只眼睛?有什么好见?”我问。

    “你不想见他?”

    我心里念头一转,好久没到嘉蒂斯吃饭,敲他一笔也不错。我说:“嘉蒂斯吃饭?”

    “好!”掌珠乐得要死。

    她倒是很起劲。我看着她。

    可怜的女孩子。“令堂去世多久了?”

    “我出生的时候,她难产。”掌珠说。

    “你才十六岁。十六年前医学已经非常昌明,哪有难产说去就去的?”

    “我不知道。”

    我耸耸肩。“清明可有去扫墓?”

    “她不是葬在香港。”

    “你是香港出生的,不是吗?”我觉得稀奇。

    “是,母亲的骨灰被运回美国加州,她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

    “嗯。”

    到嘉蒂斯吃饭,坐下我便点了三种最好的酒。

    何德璋说:“林小姐,我们之间有误会,我希望消除这个误会。”

    我说:“先让我吃完这一顿,然后我再决定是否原谅你。”

    “原谅我?”何德璋愕然。

    “自然,否则还要你原谅我不成?”我指指鼻子。

    掌珠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

    “你对我的成见很深,林小姐。”

    “哈哈哈,何先生,你抚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德xing品行,算不算上等人?”

    他很生气,“一切都是误会。”

    “一场战争发动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也是误会。”

    海龙王汤被送上来,我举案大喝大嚼。

    何德璋食不下咽,说道:“林小姐,我发觉你这个人是活脱脱的理论派,什么都要讲道理。”

    掌珠忍不住,“爹,最喜欢讲歪理的是你。”

    “大胆!”他朝掌珠瞪眼。

    “你就会骂我!你从来不了解我!”掌珠说。

    何德璋说:“掌珠,近年来你令我非常失望。”

    他转向我。

    “她受了我的坏影响。”我说道。

    侍者撤去汤,递上蜗牛,我换杯“堡多”红酒。喝得起劲。我一点也不生气,真的不气,我把愤怒都溺毙在食物中。难得吃一顿冤家——现在我没有冤家。又没有朋友。我是一个再平和不过的人。

    掌珠用手支着下巴,她根本吃不下面前的食物,她说:“蜜丝林,我从没见过你吃这么多东西。”

    我把半打蜗牛解决掉,抹抹嘴唇。

    掌珠问:“第三道菜是什么?”

    “烧小牛ròu,蔬菜沙拉,煮茄子。”我说。

    何德璋说:“我可以解释钱小姐那件事。”

    “我不感兴趣,”我说着喝一口酒,“那是你家的事。你运气好,最近我xingqíng好,否则大家在法庭上对答。”

    “你无法消除你的成见?”他问。

    “没法子。”我放下杯子。

    “我很难原谅你这样的人,况且你何必要我原谅你?我对你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影响作用。”我说。掌珠叫侍者把她的食物拿走。

    我继续“吃”的伟大事业。

    何德璋瞪着我很久。

    我以为他又有什么话要说。

    谁知他忽然说:“老天,我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女人!”

    我回瞪他,忽然忍不住笑,一口红酒全呛在喉咙里,咳嗽起来,用餐巾掩住嘴。

    “上帝,”他说,“你吃得像头猪了!”

    “现在你说我像头猪!”我骂。

    “你还没有叫甜品,要什么甜品?千万不要客气。”他居然懂得讽刺人。

    掌珠说:“唉,你们两个人像孩子。”

    我说:“我要苏珊班戟。”

    “你一定要吃完!”他朝我瞪眼。

    “放心。”我说,“吃不完是你孙子。”

    “你教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吧?”他很怀疑的说。

    “不,我是独眼J。你知道扑克牌中的J?有一张是侧面的,永远只看到他一只眼睛,另外一面没人知道。我就是独眼J。”

    “蜜丝林——”掌珠几乎想哭。

    何德璋看着我很久很久。

    我没他那么好气,吩咐侍者:“苏珊班戟,爱尔兰咖啡——一匙羹糖,一个XO拨兰地。”

    “蜜丝林——”

    “就那么多。”我说。

    “所以你不打算原谅我——”他说,“我这一顿饭是白请了。”

    我微笑。活该。他准备一千元付帐吧。

    “不过我与掌珠都很感激你,林小姐。”他说道。

    “不必客气。”我说。

    我想我有点醉,酒喝得大多,大多种类混在一起。

    他伸出手,我不与他握。

    “仍然生气?”他问。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你对我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你是个小人,专门骚扰我的生活,令我不安,如果你可以停止这些无聊的动作,我已经感激不浅。”我说。

    “你歧视我,林小姐。”何德璋说。

    “你完全说对了。”我说。

    “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用。”我说。

    “你一上来就喝醉了,我不相信你的车子到得了家。”

    “别小觑人。”

    我们在楼下分手。我走到停车场去取车子。被凤一chuī,酒气上涌,心头闷得难受,忽然有一丝后悔喝得大多。

    电梯中有两个小阿飞,眼睛不停的向我飞来。我很气。

    男女再平等,女人还是得视这种色迷迷的眼色为戒——如果没有看的时候,哭也来不及。

    这时小阿飞甲向小阿飞乙施一个眼色,趋向前来问我:“喝多了吗?”

    我不出声,到了停车场四楼,他们跟我走出去,我就知道事qíng不妙。我当时并不害怕,一直向前走,停车场里一个人也没有,阿飞甲把一只手放在我肩膀,我“霍”地转过头去,他们两人反而吓了一跳,松掉手。

    我厉声问:“想gān什么?”

    阿飞乙自怀内拿出一把小刀。

    “这把刀?”我冷笑一声,“切牛排还嫌钝。”这时我已知道腕上的手表可能要不保了。

    身后忽然又伸出一只怪手搁在我肩膀上,我马上心头一凉。

    我身后的人发话了:“滚!给我滚!否则就揍死你们!”

    我如逢大赦:“何德璋!”

    我身后那人是何德璋!

    小阿飞放脚便跑,其中一个因地上汽油滑,还摔了一跤。

    我说:“为什么不把他们扭往警局?”

    “我也没有把握打赢这两个人。”他问,“你没有吓着吧?”

    “没有,刚在发冷,你便出现了。”我说。

    “你也大意,这两个小阿飞一直尾随你,你还不知道。”

    “我喝醉了。”我承认。

    “我开车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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