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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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果没夏彭年,李平何来机会,不知多少人才格于时运,淹没芸芸众生之中。

    夏彭年推门进来,“她如何?”

    朱明智按熄香烟站起来,虽是夏彭年手下重臣,礼数,更要做足。

    “不坏。”她说。

    “愿闻其详。”

    “不嚣张不恃宠,心中有尊卑之分,十分大方得体,再加冰雪聪明。”

    “是可造之才?”

    “彭,你要造谁,谁就是人才。”

    夏彭年大笑起来。“真有那么厉害?”

    朱明智喜欢李平,难得她没有一丝小老鼠偷到油吃那种小家子气。

    “你给我看住李平。”

    “好大的责任。”

    “我会报答你的。”

    轮到朱明智笑了。

    “我对李平有很高的期望。”

    朱明智不想知道夏李之间的私事,太危险了,于是说:“放心,我会教她我懂的一切。”

    夏彭年高高兴兴的出去。

    他去找李平,看到她在讲电话,听到她与对方说:“……卓敏,对不起,我临时有事,明天好不好,明天一定行。”

    夏彭年马上给她一个手势,表示一会儿再来,心中却想,原来李平也有她的小朋友。

    他不打算gān涉她,无论李平如何小心维系这一种友谊,总会受环境gān扰而无疾而终,到最后,她会同朱明智这一级的人成为莫逆。

    李平稍后到他房间,“你找我?”

    “今晚我们出去吃饭。”

    夏彭年看清楚李平改是改穿灰色纯麻套装,但内穿一件白底佻皮红点的衬衫,一双红鞋尽露马脚,他不由自主笑出来。

    李平呶一呶嘴,娇嗔地拔脚就走。

    夏彭年待追上去,一想这是办公室,才由得她去。

    他很快乐,喜孜孜在大班椅上转个圈,白天也能看到李平,太理想了。

    那夜,在城里最好的法国饭店,李平喝着克鲁格香槟的时候想:王羡明,从来不把她当小玩意。

    人就是这样,吃饱了便想得到其他的,特别是自尊。

    夏彭年喜欢她,但总觉得她不够好,要改造她,看她脱胎换骨。

    王羡明的看法不一样,李平是他的女神,就那么简单。

    李平已尽得吃西菜的jīng髓,再挑剔的社jiāo仪态专家,也看不出任何纰漏。

    此时的她却忽然想起行角熟食档的汤团来,许久没有吃了,一团面粉当中裹一颗小小huáng糖那种,人生如果像它就好了,香且糯,代价又不贵。

    李平听到夏彭年问:“要甜品嘛,巧克力苏芙利?”

    李平摇摇头,“不,谢谢,我吃不下。”

    她把胃里的空位置留着,第二天中午,见到卓敏,刚想建议去吃汤团,发觉王羡明没有来。

    她问:“羡明呢?”

    卓敏答:“他开夜更车——”

    “现在是白天。”

    “小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卓敏的心qíng似乎欠佳。

    她说下去:“明明约的是昨天,你又偏偏慡约,昨晚羡明把车开出去,在大光豪夜总会门外接客,不知怎地,与人争执起来,额角上擦伤油皮,一双眼睛,肿得似烂熟桃子。”

    李平吓一跳,惯xing的低下头。

    “今天我根本不想见你,是他叫我来的,他说:你推我我推你,这个朋友恐怕做不下去。李平,这样毛躁的一个人,独独对你恒久忍耐,处处为你设想。”

    “他伤得不重吧。”

    “是他先动手,捱完揍,对方气平了,不用他去派出所,否则岂非更烦。”

    卓敏处处护着他,以王羡明发言人的姿态出现,李平闻弦歌而知雅意,不问可知,卓敏此刻已以羡明的红颜知已自居。

    李平当然懂得做人的道理,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帮羡明一把。

    她微微笑,试探地说:“我早说过,你们是一对。”

    卓敏刷地涨红子面孔。

    她顾左右方方他:“我换了一份文员工作,薪酬比从前高。”

    李平衷心说:“那多好,简直好极了。”

    “我自己也还满意,老实说,离乡别井,倘若生活没有改善,又为何来,有些人会用到往上爬这种字眼,那是故意歪曲上进心,丑化人往高处的心理。”

    李平苦笑,她仍是她最谈得来的朋友,“卓敏,你是上进,我是不择手段。”

    “你太谦虚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耍手段的机会的。”

    寒暄已毕,李平踏入正题:“卓敏,我有事同你商量。”

    “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赴我的约。”

    卓敏仍然一句是一句,绝无拖欠。

    “卓敏,开计程车,也是一行正职。”

    “不偷不抢不拐不骗,自然是正当行业。”

    “租车开,太吃苦了。”

    卓敏大眼睛朝李平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假如说,有位车主,愿意把租金折为车款,把车子给他用,若gān年后,车子属于他,他gān不gān?”

    卓敏冷笑,“那把车主莫非发神经?”

    “也许,但有可能,他想偿还王羡明。”

    “王羡明不想念不劳而获。”

    “卓敏,他还得省吃省用苦gān做若gān年,没有人要把车子送给他。”

    “人欠他,他又欠人,一生糊涂帐,哪里还得清。”

    “卓敏,人人纠缠不清,独你撇脱清高,不如做尼姑去。”

    “李平,你为什么不直接向王羡明讲?”

    李平微微笑,一顶高帽子无形无迹地送过去,“他一向只听你的话,卓敏。”

    高卓敏此刻那里还是李平的对手,只觉李平深明她意,深知她心。正是:人要好话听,佛要香烟受。

    当下卓敏口气软化,“车从何来?”

    “你家亲戚众多。”李平提醒她。

    “都是穷人。”

    “这些细节,慢慢筹划,主要是大前提获你通过。”

    卓敏刚想说什么,李平又抢着说:“你慢慢考虑周详了,才知会我不迟。”

    午聚时间有限,卓敏是不敢迟到,李平则怕人看小,不想迟到。

    回到写字间,她嘘出一口气,靠在门上,闭上眼睛,像是卸下部分担子。

    谁知朱明智叫住她:“李平,你回来了吗。”

    李平心想,我可没迟到呀。

    “夏先生打锣找你,有要紧事。”

    “我这就去见他。”

    “他已经回糙莓山道去了,叫你立即赶到。”

    李平顿觉十分尴尬,明明是办公时间,夏彭年却如此着迹,把她呼来喝去,在众人面前破坏她形象:根本不像是出来做事的人。

    朱明智像是看澈她的心事。“你放心,这确是件事,你坐我的车,玛丽只当你替我办事,没有人知道。”

    李平感激朱小姐的细心,赶着去了。

    朱明智看着她背影摇摇头。

    这就是李平难能可贵之处了,不少办公厅女郎巴不得人前人后暗示同事伊与老板有暖昧的一手。李平,明明是这种身份,却还努力划清公私界限。

    做她也难,朱明智叹口气,李平还年轻,好胜心qiáng,总不明白,一旦走进这只镀金笼子,便终身脱不了金丝雀的身份。

    转变包装,于事无补。

    李平一上车,就接到电话。

    夏彭年兴奋而愉快的说:“叫司机尽速赶来。”

    “彭年,是什么事?”

    “大事。”

    李平受他感染,笑起来,“什么大事。”

    “到来你就知道。”他竟挂断电话。

    什么大事,生意上的来往,再大买卖,他也引以为常,不会提起,那究竟是什么事。车子抵小洋房门口,李平已经知道非同小可。

    她看到夏家的大车停在门口,那是夏镇夷的座驾,出动到老太爷,一定有事。

    他们在等她。

    前来启门的是夏彭年,他一脸的笑容:“李平,猜猜是谁来了。”

    夏彭年把身子侧一侧,让她看清楚室内qíng况,李平立即称呼:“夏伯伯,伯母。”

    “李平,这是谁?”

    李平一停睛,看到夏氏夫妇当中站着一位瘦削的妇女,她怔住,过半晌,缓缓向前踏一步,轻轻地,不置信,试探地问:“妈妈?”

    是,是她的母亲。

    李平转过头去,夏彭年竟秘密地把她接了出来。

    此刻他正看着李平微笑。

    李平大意外了,百感jiāo集,只会得呆呆看住母亲。

    夏镇夷说:“我们先告辞,晚上一起吃顿便饭。”

    夏太太也说:“你们母女俩必然有体己话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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