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是奇怪明天太阳还是照样会爬起来,一点也不受我láng狈的心qíng影响。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我一样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视为最伟大的事qíng。
我有点酩酊,朝酒保傻笑。
“嗨。”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转头。
是那个太阳报的记者,又碰见他了,真是天晓得。
“你好。”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
他被我打伤的下巴贴着纱布橡皮胶,样子很滑稽。
“喝闷酒吗?我来陪你如何?”他搭讪。
“你还死心不息?”我诧异的问:“我不会跟你说任何话,你放心,我没有喝醉。”
“你已经醉了,马小姐。”
“你的律师信呢?”我问:“我在等。”
“明早便送到你手中。”他说:“祝你好运。”
我叹口气,“我一生与幸运之神没碰过面呢。”
“如果你给我独家消息,我们可以握手言欢,重归旧好。”
我斜眼看他,夷然说:“真好笑,我gān吗要跟你这种人握手,快快走开。”
他颓然,“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象一只苍蝇。”我说:“谁会爱上一只苍蝇?”
“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苍蝇?没可能。”我摇摇头。
看样子他也有点酒意盎然,他说:“看,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很沮丧。
我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没自酒吧的高凳上摔下。
他气道:“你这个幸运的小女人,你不知民间疾苦。”
“我不知疾苦?我的疾苦难道还告诉你不成?”
我说:“嘿,给人刮了耳光,我还得装笑脸安慰那个人,问他的手痛不痛,大叫打得好打得妙呢。为了生活,我什么委曲没受过?除了没卖过身,眼泪往肚里吞的次数多得很呢。”
“说来听听。”太阳报记者说。
“我gān吗要说给你听?我的苦恼,只有耶稣知道——”我唱将起来,“耶稣爱我万不错,因有圣经告诉我,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圣经上告诉我……”
“你喝醉了,马小姐。”是B三的声音。
“B三,我叫你走开,你怎么不走?”我很恼怒。
“马小姐,我护你回去。”B三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我被他挟持着回旅馆。
我飘飘然只觉得浑身没半丝力气,一下子就沉睡过去。我没有那么好福气睡到天亮,我辈阵阵头痛袭醒,眼睛肿得睁不开来,呻吟着滚下chuáng来,抓住chuáng背站好,外头会客室有灯光,我看到B三坐在那里喝牛奶吃麦维他饼gān,一边看电视。
这人真懂得享受,我哼哼唧唧的跑出去,坐在他身边,令他吓了一跳。
“什么片子?”
“雪山盟。”他不好意思,“老片子了。”
“海明威的‘凯利曼渣罗之雪’?”我问。
“是的,小姐。”他有点意外,“你看过这套电影?”
“我独自饿了,有什么吃的?”我问。
“我替你下去买热狗可好,小姐?”他说。
“谢谢你,我实在走不动。”我把头搁沙发背上。
电视声làng很低,我两眼半开半闭的看起电视来。我得回家了,一定要回家,我不能如此崩溃在异乡。
有人推门进来。
“可是你,B三?”我问。
“你跟B三做起朋友来了,啧啧啧。”
我抬头,是爱德华,英俊的爱德华。
“爱德华。”我的救星。
“嘘。”他挤挤眼,一只手指放在嘴唇边。
“你怎么来了?”
“我是爱的仆人,”他念起十四行诗来,“受灵魂的差遣,忠于我的主人……”
“占姆士他——”
爱德华把热狗及牛奶递给我,面色就转得肃穆了,“宝琳,占姆士后天结婚。”
“我知道。”我咬一口热狗,面包象蜡一样的味道。
“你看上去很凄惨。”爱德华说道。
“两个人当中选一个,”我说:“而我永远是落选的那一个。”
“虽败犹荣,对手太qiáng。”爱德华安慰我。
我马上努嘴,“才怪!你为什么不说形势比人qiáng,没奈何?”我想到奥哈拉,他比我qiáng?滑天下之大稽,我想认输,只怕他随时良心发现,不给我这么委曲——他比我qiáng?天晓得。
“你别气坏了自己,占姆士有他的苦衷。”爱德华说。
我的头更痛了,胸口闷得象是随时要炸开来,巴不得可以杀人出口怨气。
“宝琳,”爱德华说:“我陪你去参观婚礼如何?”
“是前三排的位子吗?我一向坐惯包厢的。”我说。
爱德华凝视我,“宝琳,你的心已碎,何必还qiáng颜欢笑?”
我掩住胸口,“如果心已碎,我又不是比gān,如何还活着张嘴说话呢?”
“我陪你走一趟,”爱德华说。
“你这小子,你懂什么?”我说:“婚礼有什么好看?”
“你不想看看她真人?”爱德华问:“看戏看全套呀,见过玛丽皇后,也应见见未来的比亚翠斯皇后。”
我拍一拍手,“说到我心里去,我确是不应该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我订了飞机,我保证你没坐过七座位的私人喷she机,来,试一试,什么都有第一次。”
“你真可爱,”我说:“爱德华,谁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他眨眨眼,“可不见得,她们都埋怨我不够专一。”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说。
天蒙蒙亮了。鱼肚白的天空,淡淡的月亮犹挂在一角,象个影子,是爱qíng的灵魂。
“婚礼完毕,你就该回家了。”爱德华劝我。
“是的。”
“我喜欢你,宝琳,你对占姆士是真心的,不比梵妮莎对菲腊。”爱德华说。
“你这孩子懂些什么,”我叹口气,“梵妮莎对菲腊才好呢,你不明白。”
“你看你,又教训我,我好不容易溜出来见你,你总不见qíng。”他笑。
“你倒是自由。”我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比起占姆士,那当然,”爱德华说:“他做人一生跟着行程表: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生孩子,吃些什么,穿那种衣服……他生活很苦恼。”
我岔开话题:“即使是你们的名字,也很受严格挑选,来来去去是占姆士查理士亨利。”
爱德华大笑,“不然叫什么?罗拔王子、艾维斯王子?名字也有格局呀,女孩子当然是玛丽,维多利亚、伊丽莎白,你几时听过有云蒂皇后、吉蒂皇后?告诉你,母亲不喜欢比亚翠斯这个名字呢,大嫂将来还有得麻烦。”
我喃喃说:“真厉害,必也正名乎。”
“你满意啦?她做人也不好过呢。”爱德华说。
我的眼睛刺痛得睁不开来,爱德华带着我与保镖B三上飞机。
那机舱小小,非常舒服,我用药水敷了棉花,覆在眼上休息。
爱德华在一边看图书,他在读一本有关中国名胜古迹的书,他问我:“秦始皇帝为什么要造那么大的坟墓与那么多的陶俑?”
我说:“爱德华,关于中国与关于人xing,我不会知道得比你更多。”
“他是一个怪人。”他合上书本下个结论。
“谁?”
“秦始皇帝。”
“天。”我呻吟,“我不会关心不相gān的人,你为什么不关心一下身边的事呢。”
“宝琳,我能否问你一件事?”我趋向前来。
“什么事,说吧,别问得太深刻。”我取下眼上的棉花。
“占姆士有没有送过你一只袋表,跟这一只一个式样的?”他自裤带取出他的表。
我看一看,“有,我很喜欢这只表,怎么,你们几兄弟人各一只呀?”
“你说的不错,这是祖父在我们廿一岁的时候送我们的生日礼物,小弟还没有收到呢。”爱德华说。
“你有廿一了吗?”我微笑。
“宝琳,说真的,这件礼物,我们应保留到死的那天,而占姆士却给了你——”
“你想代他讨还是不是?”我一骨碌坐起来,“真噜嗦,从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王子,”我取过手提袋,掏出整只织锦袋jiāo给他,“拿回去。”
“宝琳,你不明白——”
我瞪大了眼,喝道:“我明白得很,你闭嘴!”
他震惊。
我骂:“你们家,男人全部婆婆妈妈,女人则牡jī司晨,我受够了。”我闭上眼睛。
我默默数阿拉伯字母,平静下来。呵一辈子对着他们的又不是我,我何必担心,我应当庆幸我只是个观光客。
我紧闭着嘴唇,又一次做了阿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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