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我问。
“废话。”她进屋子,放下手袋,道:“老板找你。”
“找我gān什么?”我厌恶的说:“我是不会回去的了,他若有不满意之处,可以给我律师信。”
“他神qíng很古怪,无论如何要我找到你,焦急得很呢,你说是不是奇怪?”
老头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我好不明白。
“来,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大姐说:“跟我走一趟,还有,他把辞职信退还给你。”她把信放桌子。
“咦。”老头是从来不挽留任何人的。
“换衣服吧。”她说。
我呆呆坐在早餐面前,忽然之间兴致索然,这场仗我已不愿意再打下去。
“累了?”大姐太了解我。
我摊摊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爬到那个位置的。”
“我没退路,”她微笑,“你至少尚有父母留给你的房子首饰,我有什么?我一回头,就掉yīn沟里了,我能不走下去吗?”
“你现在也出头了。”我说。
“废话,老板还有老板的老板呢,工字不出头,多大的帽子也没用。”
我笑:“gān吗不筹钱街边卖咸脆花生去?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你以为我不想?”南施叹口气。
我换衣裳,“我是决定结婚了。”我说。
“那男孩子很好。”南施赞美的说。
“史提芬?谢谢你。”我取过外套,“来,看看老头有什么话说。”
到了办公室,还没见到老头,但女秘书却如获至宝,松了一大口气:“好了,好了,马小姐来了,马小姐,老板找了你一整天,急得象救火车,快进去吧!”过来挽着我手,怕我逃脱似的,我受宠若惊,什么时候变成一只凤凰了?
以前我会觉得自豪,但现在,我只觉可笑,太迟了,我已决定从良了。
我推门进老板房间,老头竟然在那里擦汗,我非常诧异,这外国老头老jian巨滑,二次世界大战时当过将领,活到现在,统率着这么大的财团,什么每没见过,我没见过他流汗失措。
我不待他请,便去坐在他对面。
“我辞职了。”我豁出去说。
“这是误会,宝琳。”他说:“你回来就好商量。”看得出他暗暗松一口气。
我脸上禁不住的狐疑之色,他从来不解释误会,香港中环人浮于事,谁跑了都不要紧,管理科学系学生三千块一个,个个都能gān,个个都愿意爬在地上服侍老板。
这不是他。
老头说:“宝琳,你太冲动,我升奥哈拉,不表示不升你呀。”还直擦汗。
我断然说:“来不及了,我不喜欢这个人。”我蛮有兴趣,这件事后面大有文章。
“宝琳,无论如何,你要做下去。”他站起来。
我吓一跳,他简直在恳求我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定要做下去?”
“因为……因为我打算调走奥哈拉,你不会再见到你不喜欢见的人,因为董事局一定要你在这里做。”老头说。
“但是我不想再做了,五年来我都坐在那个助理督导的位置,直至昨日下午为止,我要结婚了。”
“天呀。”老头面色灰败。
“为什么非我不可?”我忍不住问。
老头按桌子上的通话机,跟女秘书说:“快请史蔑夫先生。”
他自己跑去拉开了休息室门,毕恭毕敬站那里。
这贼老头,莫非真是大老板到了?他吓得那样儿,妈的平时越是会作威作福的人,见了比他qiáng的人就越是卑微,天生贱骨头。
我坐在那里动也不动,静观其变,我在这种关头才发觉自己过去实在付出太多,老史一直是对的,我这样子牺牲自尊jīng力,为的是向上爬,可是我到底想爬到什么地方去呢?第二章
休息室里并没有走出一个怪物。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
棕色头发,浅色眼睛,中等身材,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穿一套深色西装、白衬衫、丝领带,他双眼长得太近,鼻子太大,并不英俊,但浑身有股说不出的高贵威仪,温文可亲,他一走出来,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
我说下去:“你们轰走奥哈拉也不管用,我不gān了。”我站起来,“再见。”
那年轻男人走过来,“马小姐?”他伸出手来。
“是。”我答应:“史篾夫先生?”我与他握握手。
“但是马小姐,你必需要与我们工作。”他的语气坚决但温和。
我对他颇具好感,因此笑问:“可是我决定不做了。”
“我们会除去奥哈拉,你请放心。”他流利地说:“升你坐那个位置,如何?”
我缓缓说:“我要想清楚。”
“很好。”他立刻说:“放你两个星期的假。”
我笑了,伸出手来,“先生,与你jiāo易真是非常愉快,我会详细考虑。”
他微笑,他的脸给我一丝熟悉感,我犹疑了一刻,但他们外国人的面孔看起来完全一样。
我说:“我先走一步,”我站起来,“两位再见。”
但是史篾夫先生替我开门,一边问:“马小姐,你可有开车来?我送你一程如何呢?”
哦,吊膀子了。
“马小姐,此刻是吃茶的好钟数。”他仍然和蔼温文地建议。
我失笑,“但我从来不与外国人吃茶。”
他马上说:“不可以破例吗?”双手放在背后,彬彬有礼。
我完全不晓得应该如何推辞他,只好耸耸肩,“那么好吧,只喝一杯茶。”
他莞尔,非常有度量的样子。
我心中不禁有气,洋人见得多,相信我,外国小子的尾巴动一动,我便知道他们的脑袋想些什么,但是这一个,这一个却使我疑惑。
在休息室里,阿嬷替我们倒来了茶。我俩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有重要的话要说,我知道,我觉察得到。
什么话?我并不认识他。
他开口,头一句话竟是:“马小姐,你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
我怔住。
他的语气是那么具感qíng够诚恳,以致我没来得及出言讽刺他。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感觉你象上帝派下来的天使。”他丝毫不带夸张说出这样夸张的话。
我缓缓说:“史篾夫先生,我们从未见过面。”
“不,我们见过面。马小姐,想一想,今年初chūn,在英国湖区的事。”
“我在湖区度假,”我疑心大起,“可是我清清楚楚记得,我没有见过你,我的记xing极好,不可能忘记一张面孔。”
“当时发生了一宗意外……记得吗?”
我陡然站起来。
意外、湖区、爆炸、一艘游艇……。
“你是……”我有意外的惊喜。
“我是那个伤者,”他再度伸出手来,“占姆士史篾夫。”
我由衷的握住他的手,“真好,你完全康复了吗?”我上下打量着他。
“谢谢你救命之恩。”他低声而热qíng的说。
“我可没有救你。”我笑说:“你自己游过来抓住码头的。”
“可是我又摔下水中,要不是你跃下水来托住我的头,只要吸进一口水,我就完蛋了。”他有点激动说。
“任何人都会那么做,别放在心中。”我说着伸手去拍他的肩膀。
他说:“我特地来谢你的。”
我斜眼看着他:“你如何找到我的?”心中一大团困惑。
“我有地位很高的朋友。”他微笑。
我一拳打在他右肩膀,哈哈笑,“别胡说,香港有几百万人,快老老实实说,你如何把我查出来。”
他笑着退后一步,也还击我一拳,“宝琳,你象个男生。”
我坐下来,“所以你出力挽留我在你的机构做下去是不是?所以该死的奥哈拉遭了殃,原来我出路遇见了贵人。”
“你会留下来的,是不是?”
“不会,”我摇摇头,“我是真有工作能力的,不必靠你的关系,他们早应升我职。”
他轻轻叹口气。
我说:“占姆士,你是一个神秘的角色,但我想问太多的问题是不礼貌的。”譬如说那只“莉莉白”号为何爆炸,他如何晓得我已回到香港,并且会得来到公司等我出现等等。
“我只想再见你一次,”他坦率地说:“那天在火海中你伸出手来拉我,我只当你是上帝的使者。”
“你用词太浮夸,qíngcao太古老,都过时了,”我拿起手袋,“我是一个普通的白领女子,朝九晚五,做一份苦工……现在还失业了。”
他仍然笑。
我看着他,“你的面孔真熟,我一定在某处见过你,或许是你的高鼻子——你有没有想过去咨询整形医生?”我开玩笑。
“我的鼻子?”他摸摸鼻子,“斗胆的女郎,竟批评我的鼻子。”他半恼怒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