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眼睛最真_亦舒【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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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少群走近一个洋人,“你是东主?”

    “我是保罗,这里叫保罗dòngxué。”

    少群拿出照片来,“见过菲菲没有?”

    他一边擦玻璃杯一边说,“我记得她,她长得特别漂亮,她的名字,与家母相同。”

    “令堂是法国人?”

    “正是。菲菲出了事?”

    少群点点头。

    “还活着?”

    “直至目前,还是活人,她今晚会来吗?”

    “或许会来,或许不来。”

    少群啼笑皆非,只得说:“谢谢你。”

    “她在我这里兜搭人客,我赶她出去,又一次向我顾客销售毒品,我也赶她走。”

    “保罗,你很正经呀。”

    “小姐,少讽刺,你们警察总要等出了事才来主持正义。”

    “所以我已经不做警察了。”

    保罗放下心来,“是吗,我请你喝一杯。”

    少群摇摇头,走出酒吧。

    已经沦落得站街上了。

    她不敢对朱梦慈说什么。

    难怪朱警官在办理胡思敏及许丽全案件时那样投入,原来她家也有问题少女,她有真切的感受。

    一会儿,立铮也出来了。

    她对少群说:“酒保说她是一名流莺,晚晚在这附近做生意。”

    她们两人低下头,手足无措,尤其是huáng立铮,身为能言善辩的大律师,居然会得辞穷。

    过一会,朱梦慈也出现。

    她脸色悲痛迷惘,象是不明白警官的亲妹怎么堕落到这种地步。

    三人到小咖啡店坐下。

    少群咳嗽一声,“我们来得太早。”

    “先回去睡一觉,半夜再来。”

    朱梦慈不出声。

    立铮安慰她:“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救助她是你的责任,但是毋须内疚自责。”

    朱梦慈忽然落泪。

    “她已不是小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免引起冲突,今天晚上,由我与少群来找她,你在家里休息。”

    朱梦慈哽咽地说:“妈妈知道她今日这样,不知多么伤心。”

    “伯母已经不在人世,你不必替她顾虑。”

    朱梦慈用手掩脸。

    正在这个时候,邻座忽然有一男子伸手掌掴对面的女友,那女子痛哭。

    立铮立刻站起来,少群马上走过去:“警察,取你的身份证出来。”

    那男子没想到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顿时气馁,嘴巴还在刻毒:“我说过不结婚,就是不结婚,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我同你结婚。”

    朱警官出声:“同你结婚,有什么好处,你这样嚣张,是什么身份?”

    立铮同那女子说:“他当众奚落侮rǔ你,你还不离开他,等什么?”

    “你犯贱!”那男人还在骂。

    那女子忽然停止哭泣,脸上现出平静的神色,她轻轻说:“这位大姐,多谢你指点,我刹时间都明白了。”

    她象是想起什么,打开手袋,取出粉盒,扑了扑粉,站起来走了。

    那男人却急了,“喂,你到什么地方去,喂,你胆敢走!”

    少群拍拍手,“走啦,你没想到吧,终于走了,人的忍耐力有限,现在,只剩你一人啦。”

    那男子qiáng辩:“我哪怕找不到女人。”

    “真的,新疆、土耳其、津巴布韦、斯里兰卡,有的是美女。”

    立铮把少群拉到一旁,“你怎么同这种人吵嘴。”

    “拿他来出口气也好。”

    “一同他搭腔,你就变成他一样低级了。”

    立铮拉着她们离去。

    一边抱怨:“想好好喝杯茶都不行。”

    半晌,立铮忽然问:“你们可听见那女子说什么?”

    少解答:“她如大梦初醒,决定重新做人,她说她明白了。”

    “不,不是这个。”

    少群说:“我听得很清楚,因你一言提醒了她,她得到新生。”

    “她叫我大姐。”

    少群愕然,“大姐有什么不妥?”

    “从前,人人叫我小姐,我几时升格做了大姐?”

    少群知道立铮受了震dàng,心中暗暗好笑:“那女子一时匆忙,用错了字眼,你别见怪。”

    “我象个大姐吗,我脸上有皱纹?”

    立铮喃喃自语,没完没了。

    少群对朱警官说:“你回去,晚上jiāo给我们。”

    朱梦慈点点头。

    她一走,少群说:“好了,立铮,你己成功转移阿朱的注意力,别再噜苏了。”

    谁知立铮说:“我是真的受到惊吓,不久将来,有人会叫我大婶,再过一阵就是阿婆。”

    “你想怎么样?”少群摊摊手。

    “我不gān了,我要结婚生子组织家庭去,老了有个依傍。”

    少群笑得弯腰,一声大姐,竟引起这许多联想。

    “先找到菲菲再说。”

    “呵是,办妥正经事才伤chūn悲秋未迟。”

    她们回侦探社组织一下资料。

    菲菲的真名叫朱念慈,她知道这样正气文雅的名字不适宜在江湖打滚,故此叫自己菲菲。

    自十三四岁起她就在街上找生活jiāo朋友,据说是因为怕闷,在马路上她有志同道合的损友,互相关照,有钱的时候,一起大吃大喝,买衣物首饰,看戏旅游;明天,管它呢,金钱来源自非法小型勾当。

    这种例子在大都会中多如恒河沙数,世界每个城市黝暗角落都有街童。

    很快染上毒癖,再勤快弄钱也无法填饱这个无底dòng,于是出卖他们唯一拥有的东西:ròu体。

    朱念慈还可以回头,她有个好姐姐愿意照顾她。

    时间差不多了,她俩穿得较为花俏,出发到酒吧区。

    呵,环境完全不一样,时间仿佛停顿,天色好似永远不会再亮,红男绿女在街上调笑拥吻,累了就喝几杯。

    “这里晚晚都是这样?”

    “肯定,不然怎样吸引大量人流。”

    流莺也出来了。

    不知是谁,给身份这样可悲的女子取了个这样动听哀艳的称呼,玩笑开得真大。

    “糟糕,她们都一个样子,有的还戴着假发,怎么认人?”

    真的,立铮头痛。

    “逐个问一问。”

    她俩冒昧地轻声说:“菲菲,我找菲菲。”

    有几个女子用粗话喝骂她们。

    少群忽然醒觉,拿出钞票来。

    一个女子刷一声抢过钱,告诉少群:“菲菲在那远角落站都站不起来。”

    她们找到角落去,果然,看见有一个人靠在街角。

    不认得了。

    同照片一点也不相似。

    在街灯下,那女子头发蓬松,衣履脏乱,最可怕的是,混身都是一搭搭的瘀青。

    立铮走前一步,“菲菲?”

    她听到了,抬起头问:“谁?”

    立铮发觉她掉了两颗门牙,面孔枯槁,根本不似少女。

    少群说:“朱念慈,你姐姐找你。”

    她好似要仔细想一想,才知道朱念慈是什么人。

    少群要伸手去拉她,被立铮阻止,她自手袋取出自备胶手套戴上,握住菲菲的手。

    这时,少群也看到她手肘里则有一大块肿瘤,正在流脓。

    少群看了立铮一眼,“到医院去。”

    菲菲挣扎,“我在等人。”

    “任何人见了你都害怕,你似一堆烂ròu,你不会做到生意。”

    她们把菲菲拖上车。

    “马上通知阿朱。”

    “不,先把菲菲收拾gān净再说。”

    真的,免她见了伤心。

    车子驶进急症室,少群还有旧时的朋友当值,她先进去说几句话。

    菲菲给抬进急症室。

    当值医生走出来,是一位女生,同她们差不多年纪,自我介绍说:“我是谭杏如医生。”

    立铮也连忙说明身份。

    “病人手臂因用污染针筒引致血管发炎,需要即时清洗处理fèng合,她有毒癖,早日戒除,可救xing命。”

    “是。”

    手术就在急症室进行,注she局部麻醉剂后,医生剪开腐ròu洗清脓血。

    这样可怕的伤口,谭医生却毫不畏惧,全神贯注治疗,令立铮感动。

    刹那间谭医生仿佛是个头戴金环的天使。

    “我替病人验血,观察几种传染病,病人口腔溃烂,皮肤发炎,要留院医治,看护会替她冲洗。”

    她说话不徐不疾,完全没有歧视偏见,只是以事论事,她对病人说:“你要振作一下,这次是手肘发炎,下次,细菌到达心脏,就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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