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如送客。
看到大堂前时钟,才知道原来已经十点正了。遂心离开新民机构后,主人家缓缓走出来。
王启如过去捉住他。
“问你什么?”
“妙宜母亲的事。”
“你怎么回答?”
“我什么都不知道,无从答起。”
周新民说:“那关督察,长得真像妙宜,笑起来,先朝下弯一弯嘴角,同妙宜的习惯一样。”
王启如轻轻说:“我从未见过妙宜,无从比较。”
“是,”周新民说:“你的确没与她见过面。”
遂心没有听到那一番话。
她折返办公,画了一张图表,把所在中心人物全部列清楚。
huáng江安走进来看到,说:“可是与人无尤?”
遂心看他一眼。
“周妙宜极度不快乐。”
huáng督察说:“我同你也不是时时快乐。”
“你也有道理,阿huáng,周妙宜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吴丽祺,十年前去世。”
遂心追问:“因病辞世?”
“相信是。”
“相信?你猜测,没有肯定答案?”
huáng督察答:“十年前往事,与本案无关,何必去揭人疮疤。”
“也许,这事造成一个女孩心灵创伤。”
huáng江安大声答:“我心上也有yīn影伤痕,家父嗜赌,我月月欠jiāo学费,这不代表十年后我会杀人,或是自杀。”
遂心瞪他一眼。
“我最反对童年yīn影谬论,某人童年时家境贫苦,于是成年后形成贪污,又某人孩提时父母离异,故此他打劫银行,一个人要自己争气,月薪五百元也要努力工作,同年薪三百万一般殷勤。”
遂心轻轻鼓掌,“好励志的演说。”
阿huáng没好气,“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也有道理。”
他总结:“我是野糙,不是温室里的花。”
野糙生长得最快最高,雨后石fèng子里一大蓬一大蓬争着出世。
“不,”遂心轻轻说:“你是劲糙。”
huáng江安一听,高兴得鼻子都红了,“真的,遂心,你真的那么想?”
遂心看着他,“我是你的知己,现在,请把吴丽祺这个人的故事告诉我。”
huáng督察气结。
“何必làng费我的时间呢,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阿huáng只得说:“吴丽祺生前是一名歌星,艺名荔枝。”
遂心抬起头,“没听说过。”
“歌星分许多等级,十多岁的时候,荔枝在夜总会做即影即有的拍照女郎。”
“一定长得很美。”
他请同事把档案照片传过来。
看到照片后遂心惊异,“呵,遗传因子的神秘力量。”
照片里的人同周妙宜长得一模一样,像是妙宜一日悉心打扮参加化装舞会。
“百分之百相似!”
所以辛玫丽不愿兄弟同周妙宜有进一步发展,竭力阻止,原来见到她就等于见到她母亲。
“命运也一样,”huáng说:“享有美貌,却没有长寿。”
“何处可以得到更多资料?”
“夜总会里有老同伴,一个叫石榴的女子,与她最谈得来。”
“请把住址给我。”
“已派伙计去过问话,石榴女士只推说不记得那么多。”
“我再去。”
石女士住在一个大型中等住宅区内,远看大厦像一幢幢高耸石碑,密密麻麻是窗孔,都是人家。
可是,夜总会女郎能够在大厦一个小单位内平安终老,已是一种福气。
遂心买了一大篮水果,找到门牌,她按铃。
一个女佣前来开门,呵,还有人服侍,可见年轻时有打算。
那中年女佣略看一下便打开门,“妙宜,你好久不来,你石姨整日牵挂你。”伸手接过礼物。
呵,终于有人面对面叫她妙宜。
女佣引她进屋,小小几百平方尺的公寓打扫得很gān净,可是看得出家具窗廉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式样。
有人在房门口惊喜地说:“妙宜,你来了。”
遂心轻轻迎上去。
那中年妇女握紧她的双手,“手那么冷,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
态度亲热,叫遂心心酸。
遂心看得出石女士的眼睛不太好,于是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还不是叫耐心轮候做手术。”
遂心在她身边坐下。
石女士顺手取过一把剪刀,在长桌上画来画去,嘴边念着:“针、针、剪刀替你做媒人。”
果然,一枚针被剪刀尖的摄石摄住带上来。
石女士笑说:“一听见有人做媒,针就急急跑出来,百试百灵。”
她比她的真实年岁老大,仿佛已经七老八十。
遂心微微笑,“你还做针线?”
“眼睛不灵,只能打毛线。”
“看电视可行?”
“可以听到剧qíng。”
女佣切开水果捧上来,叮嘱说:“妙宜你多来看石姨。”
“你大半年没来了,可是学业比较忙,抑或男朋友不放你?”笑嘻嘻,一点不生气。
石姨容貌娟秀,头发衣着都十分整齐。
她与世隔绝,她还未知道周妙宜的命运。
遂心默不作声。
“呵,这桃子香极了。”
遂心说:“石姨多吃点。”
刹那间,她像是代入了妙宜的身分。
公寓在三楼,窗外平台上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一群儿童正在嬉戏,互相叫朋友的名字。
这间公寓里的时间空间同外头不一样。
石姨忽然说:“从前姐妹闺中,有一个叫香桃。”
遂心耐心点点头。
石姨没有将来,脑海里只有过去回忆。
“你母亲叫荔枝,我叫石榴,另外有香桃、萍儿以及榴连。”
“一篮水果。”
“可不是,妙宜,你最爱什么?”
“石榴,”这是真心话,“真美,嫣红宝石似透明一颗颗,清香甜美,只带一丝涩味,止渴生津。”
“妙宜你最懂讨石姨欢心。”
遂心几乎忘记此行目的,竟陪石姨聊起天来。
“那年,我们几个女孩子在夜总会卖香烟、推销啤酒、拍照……穷家女其实很窘,但居然也有欢笑。”
遂心说:“荔枝一定最蠢。”
“最漂亮是她,最笨也是她,我们养活自己就够,她还有一个女儿要照顾,那就是你了,妙宜。”
“周妙宜。”遂心喃喃说。
“不,那时你叫吴妙宜。”
“父亲是谁?”
“荔枝从来不说,记得吗,你由我们各人带大,直至她遇见周新民,阿周对你俩真好,荔枝从此再世为人,海阔天空。”
石姨说话腔调有点像广播剧,韵味十足。
“荔枝也没忘了我们,时时有照顾,开一家花店,叫我们过去帮忙,众女当中最凉薄是萍儿,专讲是非,后来去了南洋,据说是马来西亚,再无影踪。”石姨说
遂心微笑,“也许嫁了拿督。”
“可不是,”石姨也笑,“世事多意外。”
她俩愈谈愈投契。
女佣说:“妙宜,留下来吃碗鲍鱼jī粥。”
那忠仆伸手招呼她。
遂心说:“可要帮忙?”
她走进厨房。
“你石姨患胰脏癌已到末期,你多来探访她。”
遂心至为震惊,不禁落下泪来。
“你别看她会说会笑,医生说随时会去,我曾打电话找你,只是没人接听。”
“我换了电话。”遂心把新号码给她。
她捧着粥出去。
石姨说下去:“不知不觉,荔枝辞世已近十载。”
遂心没出声追问。
“她的毛病同我一样,医生说,夜总会空气浑浊,吸多了二手烟,也说不定。”
“我以为─”遂心脱口而出。
“你以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一直缠住我追问我真相。”
她缓缓说:“我去探访过她,的确是重病,没有怀疑,她唯一不放心的是你。”
原来周妙宜也有疑窦。
“我同她说:‘荔枝你也享了十年福,亦不枉此生了,有人真苦足一辈子’,她总算释然。”
遂心点点头。
“妙宜,读好书找对象,给石姨送喜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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