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你十分公道。”程真满意。
“怎么回事?为什么问那些怪问题?”
“有人说我无比诡诈。”
“不会吧,你若略有脑筋,也不会同董则师分居了。”
“啊,此话怎说?”
小程功慢条斯理地答:“一起熬了那么久,现在他什么都有了,你反而说要走,多傻!”
程真笑笑,黯然垂头。
“董则师那般人才,不知多少人觊觎。”
程真问:“我呢?我行qíng如何?”
小程功上下打量她,“差远了,多年来你百折不挠,在别人眼中好不凶悍,你据理力争,人家觉得你横行不法,你争取合理酬劳,那是一钱如命,铢镏必计,你不平则鸣,那统统是骂人,社会对事业女xing一向不十分公平。”
“程功,你说得真好。”
“人人喜欢依人小鸟。”程功叹气。
“你呢,你朝哪条路走?现在决定还来得及。”
“三岔口,很为难。”
“明天再想吧。”
程真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世界新闻,一手握冰冻啤酒杯子。
即使在感qíng最好的时候,董昕也不关心她的工作。
只有一次,他同她说:“一支笔不要得罪太多人。”
程真记得她这样无奈地同他解释:“要是不尖锐地针对人与事,特写不好看,渐渐一支笔沦为花拳绣腿,银烊蜡枪头,有什么意思?你看报上专栏,凡是有读者的泰半叫人看得牙痒痒,温吞水天天写身边事,离不了两房两厅,怎么扬名立万呢?”
程真记得董昕当时说:“你是人在江湖。”
可不是,个个施尽混身解数,她不过拿城里的人与事来开开玩笑,得罪的人,范围不大,有些同文,批评的是国是,那岂非更加危险。
所以能退休,她松口气。
可是技痒,又忍不住替刘群写了太平洋怡安一
桐油-始终装桐油。
而袁小-,是一只水晶香水瓶子。
她那手钢琴,应该得过奖,可是创事业需要冲劲,她很快放弃专业演出,只偶然在慈善节日中露面。
秀美的脸容,华丽的服饰,高贵的出身,演奏的是优雅的音乐,端的不食人间烟火。
孙毓川大概不知道有些人的工作是在摄氏三十五度的气温下抱着摄影机跑着抢新闻吧。
在他眼中,这些肯定都是贩夫走卒。
程真就是市井之徒之一。
连董昕都不满她言语中俚俗语太多。
他见过她一头汗与行家争执,她一掌推开那男同事,怒目相视:“你算什么?老点呀!”
董昕呆半晌,不晓得如何作出反应。
过几日他问她:“何谓老点?”
“点红点绿,乱指一通,故意误导,混乱视听。”
董昕不予置评。
可是程真热爱她的工作。
这些年来她为此染上胃疾,紧张起来胃痛如绞,鼻梁被行家的三脚架击中,从此破相,多了一个节。
还有,因此没有致力发展家庭生活,与董昕感qíng破裂。
都可以赖社会,怪在职业上。
程真叹口气,上chuáng睡觉。
她不折不扣是只桐油。
第二天一早,程功去上课,程真戴了宽边帽子在花园打理植物。
老远一辆欧洲跑车驶过来,缓缓停住,下车来的是袁小。
她来看谁了?
“董太太。”她挥着手。
程真站起来笑,“叫我程真得了。”
“那你叫我英文名字。”
程真大感好奇,“芳名是什么?”
“奥菲莉亚。”
程真一听,马上咧开嘴笑,对,袁女士活该有个这样神经兮兮做作的名字,猛然想起孙毓川昨日对她的警告,即时噤声。
孙毓川算准程真会取笑袁小。
“你在种花?”
“以前笔耕,现在耕花。”
“花开得多好!”袁小-深呼吸一下。
“许多心血,从前有只虫子,专食嫩芽,现在又有害虫,把整个花蕾吃掉,可恶。”
“唷,你不怕虫子?”
程真一改常态,十分温和,“不,不怕。”
“好大胆子。”
“也不见得,我怕战争,怕疾病,怕见儿童吃苦。”
袁小-怔怔看住她,“毓川说你最能gān不过。”
程真意外,“是吗?”
“你那篇特写,给他带来许多烦恼,他的政敌借此攻击他。”
程真欠欠身,“身为公众人物,很难避开批评。”
“毓川也是这么说。”
程真不语。
“董太太,我刚刚与董则师签了字办好买卖手续,我们是邻居了。”
她伸出手来,程真与她一握。
“祝你们安居乐业,凡事顺利。”
袁小-说:“你也一样。”
她道别。
她缓缓把跑车驶走。
把一辆时速可达两百二十多公里的车子开得像蜗牛爬一样,程真摇摇头。
孙毓川知道她会嘲笑袁小。
那秀丽端庄的女子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可是有时又觉得烟火人间种种玩意儿挺新鲜有趣,可是一沾手,又显得格格不入。
程真朝玫瑰花喷杀虫药。
又有一辆车缓缓驶至。
司机下车,那是孙毓川。
程真朝他点点头,“以后是邻居了。”
“小-来过没有?”
“刚走,你若快车,还能追到她。”
可是他没有上车去追,反而脱了外套,对程真说:“她来向你请教莳花之道。”
程真笑,“我这里大部分亦由日本人园艺公司负责。”
“我也是那么同她说。”
程真很有深意地说:“她又让我欺瞒了。”
孙毓川沉默一会儿,“你好像不打算原谅我。”
“你道过歉吗?呵,我想起来了,巴黎的那束花,丽池那顿晚餐,那是恳求原谅吧?”
谁知孙毓川说:“不,那是用来讽刺你的。”
程真一怔,香槟与鲜花表示嘲讽?听都没听过,他们两地可能有着大不同的文化。
程真大笑坐地,“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对我好感。”
孙毓川忽然问:“你为何席地而坐?”
“因为附近没有椅子。”程真意外。
“这么说来,你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
“可以这样说。”
“那么,你为何斤斤计较他人的发式西装与饰物?”
说来说去,还是不甘心程真把他丑化的那篇特写。
程真怪叫:“太小气了。”
孙毓川很认真,“太多人不与记者计较,形成你们放肆任xing,甚至在某一程度上不负责。”
“你打算怎么样处置我们?”
“你听这话多无赖。”
程真啼笑皆非,“文化自由,发表自由。”
“拿你没折。”孙毓川叹口气。
“来,邻居,我请你喝香槟,我也想讽刺你一下。”
“你这个人,为什么说话每句都带着骨头?”
“我不知道,”程真摊摊手,“因为你是攻击的好对象吧!”
这样坦白,孙毓川更加无奈。
她借用花园中现成乘凉用的台与椅,不过取出一方雪白台布铺好,请孙毓川上座,然后取出冰镇香槟。
坐在荼蘼架下,十分舒适。
孙毓川喝一口酒,问道:“这是你享受闲qíng的方式?”
程真说:“是,从二十一岁始,我就同自己说,人只能活一次,千万先娱己,后娱人。”
“你真幸运!”
“可是,如果一个人立心要除下面具,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呢?”
他不语。
那时,程功回来了,见母亲有客人,含笑离远站定。
程真伸手招她,“我女儿。”
孙毓川并无意外,相信他已把她家庭状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站起来,“我告辞了。”
正好这个时候,袁小-的发拉里跑车又转回来,她在车窗里扬声,“我迷了路。”声音仍然只得一点点大。
程真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嗤”一声笑出来。
孙毓川看她一眼,急步向妻子走去。
由他带路,两部车于一前一后驶下山去。
程功问母亲:“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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