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是个梦_亦舒【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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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像董昕与程真均算好人,可是缘分已尽,不再匹配。

    自超级市场回家,打开冰箱填满,才松口气,电话铃响。

    是刘群找她,声音有异,“程真,你方便回来一次吗?”

    “看是什么要事?”

    “程真,这些日子,赵百川一直没有出院。”

    噫,程真心底“咚”一声。

    “他的伤口不愈,医生加以详细检验,发觉他患癌,坏组织在肝与肾内发现,他的qíng绪非常坏,你可愿意回来劝他几句?”

    “我马上来。”

    刘群松口气,“你真够朋友。”

    “他心qíng如何?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他今晨割脉自杀,大量失血。”

    程真一怔,“我马上来。”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qíng况下回去。

    程真一时间没找到董昕,只在他秘书处留言,她收拾了一件行李便叫计程车到飞机场。

    她是出惯差的人,丝毫不觉有异,跑天下是生活一部分,在飞机上明正言顺可以休息,不过仍然希望飞行速度可以比现时快一倍。

    赵百川是老同事了,人称铁汉,做事全心全意,全力以赴,丝毫不在意经济效益,多年来左手赚右手去,环境不算好,这番出了事,后果堪虞。

    程真与他走的是两条路,平时不相往来,可是她尊重他,他也不小觑她,彼此欣赏。

    整个航程都索然无味,明明是好人,偏偏有这等遭遇,没意思。

    下了飞机,本来预备直赴公寓卸下行李,一出关,只见人头涌涌,挤得水泄不通,一问,才知道台风过境,正悬挂三号风球。

    糟糕,等车怕要三小时。

    正皱眉头,忽然见到有人高举纸牌,上书程真小姐四个字。

    程真松口气,好一个刘群,想得周到。

    她迎上去,“我是程真。”

    那人松口气,“程小姐,请随我来。”

    他是一个穿深色制服的司机。

    程真心中打一个突,报馆司机几时这样整齐了。

    司机领她到一辆黑色大车面前。

    程真抬起头来,“慢着,是谁派你来?”

    司机十分意外,“程小姐,是孙毓川先生。”

    程真一怔,手扶在车门上,过一会儿才说:“先送我到山顶医院。”

    回头一看,轮候计程车的人龙弯弯曲曲,见首不见尾,却一辆空车也没有,这可要等到几时去?

    程真抚额称幸,上车就走。

    到了医院,她吩咐司机等她下来。

    她蹬蹬蹬跑进医院大堂,一闻到消毒药水味道,忽然之间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电梯门一打开,迎面碰见刘群,四只手一把拉住。

    “你怎么哭了?我们想来想去,就数你一张嘴最厉害,故把你请来游说百川为生命斗争,可是你看你,一副打败仗的样子。”

    “百川有无买保险?”程真抹gān眼泪。

    “他哪里晓得有这种门路。”

    “惨。”

    “正是,平时一提到钱,就觉得庸俗不堪,烦琐可厌,口口声声不讲钱,这一下,正中资方下怀,许多人以为不讲钱就难能可贵,你倒开口看看,鬼同你讲那个,求仁得仁,现在好了,一个老婆三个孩子,怎么办!?”

    “你别急。”

    “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愁云惨雾,像一出惨qíng电影,可是还不能控诉这吃人社会,只能怪老赵没计算。”

    到了病房门口,两人静下来。

    程真深呼吸,换上一个微笑,推门进去。

    她以为走错房间,两张病chuáng上均躺着骨瘦如柴的病人,面孔好比骷髅。

    她刚想退出,忽听得有人叫她:“程真,这边。”

    她呆住了。

    “老赵?”

    他明明是个体重七十多公斤的大汉,短短个多月不见,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赵,是你?”

    “程真,你怎么回来了?”他挣扎着。

    程真按住他,可不就是他,英雄只怕病来磨,程真恻然,轻轻说:“我不大适应,我-住大家,借一点点借口就跑回来。”

    只听得赵百川道:“倒也好,刚好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这是什么话。”

    “程真,你是慡快人,你看我,哪里还有得救,不必自欺欺人,越是治疗,越受折磨。”

    “这又不对了,医生说治,就得治。”

    “程真,我害怕。”

    他掩住脸,双手簌簌发抖。

    “百川,你听我说,百川——”

    他忽然嚎叫起来,声音中充满悸惧,看护闻声进来,替他注she,一边把程真与刘群赶出病房。

    程真颓然,“我明天再来。”

    “我送你回去。”

    “我有车。”

    刘群一怔,“谁的车?”

    程真不会瞒刘群,“孙毓川。”

    刘群不语,看着天空,叹一口气,“程真,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看生命何等脆弱,能快乐且快乐。”

    程真点点头。

    她请司机驶到琴瑟路她娘家去。

    与母亲寒暄几句讲好改天吃晚饭就走了。

    在车里问司机:“这个台风,叫什么名字?”

    司机答:“叫奥菲莉亚。”

    程真一怔。

    过些时又问:“刮得成吗?”

    “已经远离本市直赴海南岛。”

    程真松口气。

    到了公寓司机说:“孙先生吩咐我明早九时来候。”

    程真说:“不用了,我自己有办法,你替我向孙先生道谢。”

    司机仍然笑吟吟,“孙先生吩咐我在这里等。”

    程真忍不住问一句:“他人呢?”

    司机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程真这才取过简单行李回熟悉的小公寓,宾至如归,推开窗,邻居搓麻将的声làng排山倒海而来。

    她一看表,十一点半,大乐,探头出窗,大声叫:“过了十一点了,再不住声,要报警了!”

    接着听到邻居喃喃咒骂声,到底收了牌局。

    程真觉得无限亲切,取出新鲜chuáng单铺好睡上去,室内十分清洁,想必是母亲定期着人来收拾。

    分期付款买这幢公寓之际还没认识董昕。

    那时年轻,真怕会在这个丫角终老,一到假期,连个说话人的都没有,慌忙地四处约会亲友,多委屈迁就她都肯……真傻。

    现在只希望可以躲在这里一辈子。

    程真淋浴更衣,累,但是睡不着。

    刘群拨电话来,“我知道你还没睡。”

    “想起老赵,心头上仿佛压着一块大石,”程真难过,“几时我们这些人不必身后萧条就是大跃进了。”

    刘群说:“你不用,程真,董昕会好好对待你。”

    “我与董昕已濒临分手。”

    “他要面子,他是大男人作风,他一定会替你料理后事。”刘群看得很准。

    程真啼笑皆非,“谢谢你,我自己也有能力。”

    “老赵的孩子还小,而且还有三个,吃起来穿起来非同小可,差不多大小,又得齐齐缴付学费,这年头养孩子决非农业时代加双筷子那么简单。”

    程真无话可说。

    “我们此刻在进打捐募运动,你捐个十万八万吧。”

    程真落下泪来。

    “哭什么,你又不是拿不出来。”

    “我明日jiāo支票给你。”

    “程真,好心有好报。”

    “我不要酬劳,我只想像儿时那样无忧无虑睡一觉。”

    董昕的电话跟着来了。

    “刚才我已经打过,没人听,你还没到家。”

    “谢谢你关心。”

    “赵百川如何?”董昕问。

    “你记得这个人?”

    “记得,在我俩婚礼上,他大肆抨击政府,众亲友为之侧目,一家五口,占了半张桌子。”

    “是,是他。”

    “最大的孩子今年才十五六岁吧?”

    “不错,刚要进大学,这才叫人难过。”

    “你尽量帮他忙,我支持你。”

    程真感激,“董昕,在这种事上头,你还是黑白分明。”

    “好好休息,替我问候妈妈。”

    程真或许会后悔结婚,但是她不会后悔嫁给董昕。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现金支票出门与刘群会合,才九点多,街上已经人挤人,肩摩肩,程真把手袋挂肩上,用手紧紧握着,习以为常,她知道她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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