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是个梦_亦舒【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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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爱喝。”

    “醉后打不打人,骂不骂人?”

    程真不慌不忙,“那些,我都留在清醒时做。”

    麦君竖起大拇指,“好得不得了,明日下午我把聘书带来,我们去喝酒庆祝。”

    程真忽然打蛇随棍上,“今晚有什么不对?”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什么话都可以说。

    麦君当场说:“我请客,来,我们沿笠臣街一直喝下去,不赌什么,喝不下了请即扬声。”

    程真大乐,许久没有同行家来往,与他们在一起,当然如鱼得水,今日真是双喜临门,一则脱离游民一族,二则又有人陪她散心。

    两人在车里已经论遍天下大事,自环保说到东欧国家内战。

    程真道:“最近环保仔带着一个树桩游街,那棵被伐的树已经三百七十二岁,看了叫人心痛。”

    “是反对克旭阔湾伐木事件引起的吧?”

    程真颔首,“三百七十二年,那是元朝或之前的树啊。”

    麦君很幽默,“它又不在中国生长。”

    “它一定看透人qíng世故。”

    麦幼林说:“gān杯。”

    身边有两个洋人亦说gān杯,“这位小姐,说什么那么高兴,也陪我们谈谈。”

    麦幼林搀起程真,“我们走。”

    “喂喂喂,”洋人说,“慢慢不迟。”

    麦君站在路边打量程真,“奇怪,行家一直赞你漂亮,我看人却看内涵,今晚证实他们所言不虚。”

    程真坦白说:“我并无致力外形,这些年来,我背已驼,眼已花,不修边幅。”

    “我们再到别家试试。”

    喝到第三间,两人已经很熟络,开始感慨到人生无常,必须努力寻欢。

    程真吟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在异乡的酒吧间,程真忽然吟出这样的诗句来,特别有震dàng感,麦幼林沉默。

    半晌他说:“我已经不算年轻。”

    程真——眼,“现在的标准不一样,但凡走得动,吃得下,谓之年轻。”

    麦君拍拍她肩膀,“下一家。”

    “我有点累了。”程真说,“我们去吃宵夜,我知道有一家火锅店,吵得头痛,又缺氧,可是非常好吃,跟我这个识途老马,错不了。”

    寒冷,下大雨,店里人气雾气挤得水泄不通,可是两人记者出身,什么苦没吃过,视作等闲,耐心排队等座位,终于轮到,欢呼一声。

    叫了一桌海鲜,约六人量,可是两个人居然慢慢吃得jīng光,真了不起,程真知道她已找回那大杯酒大块ròu的日子,这三个月的悠闲假期,已成过去。

    麦君走了不要紧,通讯社里必定有其他志同道合、快意恩仇的同事,想到这里,程真兴奋得耳朵都红了,桐油-终需装桐油,幸亏她有自知之明。

    酒醉饭饱,程真扬手结帐,走到街上,找车子,遍寻不获,正扰攘,一个穿黑色长大衣的身形趋近。

    程真呆在当地,看着那人。

    那人开了手电筒,把光打在地下,原来是警察。

    “两位已经喝太多,不宜驾驶,叫计程车回家吧,车牌几号,我可代你找一找。”

    他们分头乘计程车回去,约好第二天见。

    程真讲错地址,车子驶到大宅,幸亏赵小川仍在写功课,立刻在雨中迎进阿姨,热茶侍候。

    程真喃喃道:“没这一子一女,真不知怎么办。”

    她倒在chuáng上。

    第二天一早,小川接到警局电话,原来车子仍停在邻街,安然无恙,小川连忙出去将它驶回来。

    程真正在梳洗,不知恁地,小川觉得阿姨脸上那股颓疲之态好似在今晨洗尽了。

    “小川,恭喜我,我已找到理想工作。”

    小川笑着把车匙jiāo还给她。

    “叫你姐姐姐夫出来请客庆祝。”

    “我马上打电话。”

    程真正yù找麦幼林,小川已经探头出窗,大声叫有客人,程真心一动,扑出去看,来人是麦君。

    她在晒台上笑道:“喔唷,居然找得到这里,不简单。”

    麦氏仰头看她,“不然怎么做记者?”

    “这么早?”

    “来看你起不起得来。”

    “不然怎么做记者!”

    两人相视大笑。

    他们在十分钟内就签妥聘书,程真正式成为美新社雇员。

    他们继而谈了一会儿公事。

    麦君注意到屋内的年轻人,“是赵百川的长子吧?”

    程真给他一个眼色,然后转变话题:“你们这些拿美国护照的人,无往而不利吧?”

    麦君立刻说:“我与你去见同事,其中也有美国公民。”

    两个人一起出门。

    程真这才笑着解释:“那孩子等于是我的儿子了。”

    “这件事我很佩服。”

    程真忽然问:“你可结过婚?”

    “无此荣幸。”麦幼林微笑。

    “可有子女?”

    麦幼林答:“了无牵挂。”

    “孩子们至可爱至可恶,一旦产生感qíng,十分难舍。”

    麦君有点向往,但是立刻清醒过来,“责任太大,一个人有一个人好。”

    他们到了美新社分社,小小办公室共三位同事,chūn田明是美籍日人,阿曼达星是印度美女,讲得一口牛津英语,从前在英国广播公司任职,此外,是加拿大籍的柯达史蔑夫。

    这是一个小型联合国。

    程真笑问:“这里没有种族歧视吧?”

    麦君也笑,“怎么没有,每一个人都歧视每个人,可是不知怎地,又相处下来,同整个世界的qíng况相似。”

    程真拿着纸杯咖啡大笑。

    “明天开始上班,”麦幼林说,“罗织到你,是我功劳。”

    阿曼达听到了,在一旁笑道:“别相信他,他对每个人都那么说。”

    程真问:“你几时走?”

    “今晚。”

    “一定是这样的吧:亲爱的人永不在你身边久留,天天见面的邻居却话不投机。”

    麦君垂首,隔一会儿笑道:“你大概也对每个人说这样的话吧?”

    “嘎?我需要这样做?”

    麦君笑,“那么,送我到飞机场。”

    “一言为定。”

    阿曼达又说:“幼林,你又故伎重施啊?”

    同事们那么可爱,叫程真放心。

    那天,程真陪麦幼林逛名店买礼物送佳人。

    程真有点担心,“阿麦,你总得有个打算,不能老是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种钱花得冤枉,白填限,你也不小了,不能没个节蓄,我同你说,没储蓄,没尊严,一日做不动了,你才知道苦。”

    麦君微笑,“没人管着我,我不懂留手。”

    “快点找个固定女友吧。”

    “你是毛遂自荐?”

    程真怔住,“不,我的意思是,我从不与上司同事谈这种事。”

    谁知麦君不加思索地说:“我可以辞工。”

    “你在美新社已有二十年,别开玩笑。”

    “那还得看我追求有无希望。”

    程真骇笑,“老麦,别开玩笑。”

    “你走着瞧吧。”

    程笑不放心上,吃了一顿丰富的日本菜,把他送进飞机场,回到家打点上班的行头。

    程功来看她,“我把你的小说快速邮递寄到《光明日报》给刘群阿姨了。”

    “哎呀,我还需增删披阅呢。”

    “刘阿姨说这样就好,越改越匠气,根本拿不出去。”

    “你有无同她说我已找到工作?”

    “有,她说:感谢主,随后,又来这张传真。”

    程真取过看,上面潦糙地写:“据悉,袁小-已与家人赴瑞士度长假。”

    程功在一旁说:“我从来看不懂刘阿姨及你其他朋友的中文字。”

    程真抬起头笑,“中文写熟了,可随心所yù,随意而为,不拘笔划。”

    “这又不是我们的民族xing了。”程功狐疑。

    “中华民族是极之复杂的一个人种。”

    程功感喟,“这我相信,做头脑简单的加仔幸福得多。”

    程真检查衣柜,“这几套行头足可应付过去。”

    程功忽然问:“你有无见到他?”

    程真知道女儿指的是谁,停一停神,“没有了。”

    程功坐下来,“你可记得爱嘉爱伦坡的致乌鸦诗?作家似听见乌鸦在叫‘永远不再,永远不再’。”

    “他想像力很丰富。”

    “我很怕永远不再这种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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