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贞立刻取过架子上大衣,小心翼翼替童太太穿好。
童太太满意地转过头来对儿子说:“看到没有,别人哪有如此体贴。”老刘连忙陪她下去乘车。童保俊叹口气。
他把衬衫袖再卷高一点,将桌上的笔扫到地下,“老太太打十五年前更年期讳疾忌医一直延误至今时今日。”世贞劝道:“一味唯唯诺诺不就天下太平,她说东你说西,逗起她的瘾,自然就跟你没完没了,凡事说好好好,她兴致索然,就不同你斗了。”半晌,童保俊说:“世贞,你明日出差到苏黎世去。”世贞说:“怎么劝,只当耳边风。”“危险。”他跌坐在沙发里。
世贞温柔地说:“我对危机有动物般灵感机智,你放心。”童保俊握住她的手,放左额角上摩娑,“什么地方办结婚手续最快?”
“美国加州,在那里离婚,丈夫的财产需与妻子对分。”
“世贞,你真可爱。”世贞咪咪笑,“我也知道。”
“我不会亏待你。”王世贞从来没得到过任何承诺,听到童保俊这样的话,不禁泪盈于睫。
真是走运了。
市面上贱人居多,老友雅慈在酒店任职的时候,天天有一初相识的英俊年轻人来吃早餐,由雅慈大方签单,她以为他对她有意思,直至半年后她离职他不再出现,她才知道原来那样高大一个男人只贪一杯免费咖啡与两件丹麦甜卷。
“家母xingqíng古怪,你多多包涵。”世贞感喟:“所以要出来做事,十年八载下来,见过魑魉魍魅,还有什么是不可忍耐的。”过一会童保俊说:“她不外是叫你写几封信与陪着喝下午茶之类。”“或是看着衣裳样子。”
“你小心行事,不说话比说话好,赔笑也比不笑好。”
“我知道。”第二天早上,仍然由司机接了世贞出门,这次走的路完全不同,往南区去,来到一进住宅门外。
年代已经久远,世贞看到树木有两三层楼高,非二三十年不能长得如此壮观。
男仆来启门,“王小姐,等你呢。”童保俊从来没同她提过,他们家有一幢这样的屋子,她知得实在太少。
童太太自偏厅探头出来,“世贞,快进来,有事与你商量。”世贞匆匆进去。
童太太正在吃早餐,世贞老实不客气,自斟咖啡,取过鹅蛋香肠,据案大嚼。
童太太没有叫她陪着去洗头,童保俊对母亲并无太大的了解。
她取出一叠单据与世贞商量起来,世贞颇吃惊,虽然不是机密,但也把她当作亲信,这是一项负担。
童太太说:“这笔款子长期收四厘半利息有什么作为,你替我转一转。”世贞凝神一看,只见是百多万美元,已经存了十多年,连忙问童太太打算投资什么项目。
童太太给了指示,世贞连忙找基金经理。
童太太说:“记住,世贞,钱不可以用光,一定要有节蓄。”世贞唯唯诺诺,“是是是。”谁不知道,可是日常开销都不够,还储蓄呢。老太太直劝众人食ròu靡。
“啊,不可让银行知道存款转去何处。”世贞欠欠身,“我已把整笔款子挪到渣打银行去兜了一圈。”童太太露出欣赏的样子来。
这种琐碎工夫一直做到中午。
佣人摆出午餐来,童太太略吃一点,说:“倦了,我去歇一会儿。”世贞也伸一个懒腰。第四章
她走到花园去。
糙地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下次童保俊向她求婚,非从速答允不可,那样,就有希望承继这幢住宅了。
她坐下来,佣人立即取出一壶冰茶。
世贞看着蓝天白云,想起亡母,不禁落下泪来,口中吟道:“母亲想我一阵风,我想母亲在梦中。”忽然脚畔有什么在嗒嗒作声。
她吓一跳,低头,看到一只小小腊肠犬。
“哎呀,”世贞有意外之喜,“是你,香肠,”想一想,“不,是热狗可是?”热狗开心地叫了一声。世贞蹲下问:“你怎么在这,旅途愉快吗?”她大力抚摸热狗的背脊。
正在此际,她又听见轻轻的啪啪声。
一双白鹦鹉飞过来,停在她肩膀上。
世贞乐不可支,“你们都来了。”不知怎地,像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白鹦鹉张开羽冠,咯咯作声,似欢迎世贞。
世贞问它:“你主人也在此吗?”抬头一看,已见到童式辉缓步走出来。
仍然是白线衫蓝破裤,比前些时候又晒黑了一点,笑容可掬。
“式辉,好吗?”世贞非常喜欢这个大男孩。
“还不错,你呢?”二人坐下来,世贞为他斟一杯冰茶。
世贞笑问:“你去任何地方都带肴这两个朋友吗?”童式辉还没有回答,世贞听见身后已经传来冷冷的声音:“世贞,过来。”世贞一看,是童保俊站在一角命令她。
世贞一时还不知首尾,笑道:“你们二人该叙叙旧了。”童保俊却说:“世贞,我们走。”“什么?”“我来带你走。”
“童太太下午还需要我。”
“我已经找了绮莲及丽蝶来侍候她,如不够,还有冰姬。”童保俊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世贞觉得自己下不了台。她叹一口气,“让我说再见。”
“不必了。”白鹦鹉缓缓飞过来,姿势曼妙,看着使人心中产生无限宁静舒畅之意。
世贞轻轻说:“我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不知是对人,还是对鸟所说。
童式辉露出失望的神qíng来,轻轻挽留,“不,再玩一会。”他兄弟脸上已经布满yīn霾。那到底是发薪水给她的老板。
世贞进退两难,可是身不由主地往老板身边走过去,她对他有三分敬畏,目前这一切福利,均由童保俊提供,她对他需要公允。
童保俊一伸手,搭住世贞的肩膀,似乎安心不少。
“走吧。”身后传来一把声音,“又急急走到什么地方去?”童大太起来了。
世贞心底喊一声糟糕。
童太太说:“都给我坐下。”童保俊硬梆梆的说:“我们有事。”童太太恼怒,“你多日未见式辉,不想与他说几句话?”“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世贞看到的是一个大谜团,只有两点事实:一,童保俊与母亲不和;二,童保俊与弟弟之间有误会。他一直紧紧握住世贞的手,他在冒汗。
童式辉抱起腊肠犬,看住世贞,“我带你到后园散步。”邀请有无限吸引。
童保俊拉起世贞就走。上了车,他才松口气。
世贞温言道:“那样对家人,似乎过份。”“我不知道他也在这。”“我也是来了才见到他。”
“你以后再也不必与我家人接触。”世贞维持缄默。
“避开他们。”那不是忠告,那是命令。世贞不语。
那天晚上,世贞又做梦了。
童式辉向她走来,“跟我到后园去。”那是一个秘密花园,只有他知道入口,世贞已经嗅到花香。她不由自主跟着他走。他光着上身,黝黑肤色,V字型肩与腰,充满男xing魅力,他握住她的手,手心比常人略熨,他轻轻把她拉进怀中,吻她的嘴唇。
世贞耳边可听见海làng声与风声,他的唇是如此丰满柔软。
世贞惊醒。这是不折不扣的一个绮梦,世贞非常难为qíng。
照说,入梦的应当是童保俊而不是童式辉,可是,童保俊偏偏不是年轻女xing在梦中渴望见到的人物。奇怪,世贞被童式辉深深吸引住。
第二天上班,她挑选了颜色比较鲜艳的衬衫穿,巴不得想在耳畔替一朵大红花。
中午,童保俊说:“我不去吃饭,想憩一憩。”世贞点点头。
她独自离开办公室,走到街上,揉揉酸倦的双目。
有人叫她:“世贞。”她转过头去,看到旧同事王子恩。
她有说不出的喜悦,像是一刹那回到烟火人间来,“子恩,你好吗。”熟络地把手臂圈进他臂弯,“一起吃饭去。”王子恩受宠若惊,他对她一向有好感,但又不致不自量力,去与阔少争女友,故一早知难而退。
他没看错她,她没有一朝飞上枝头不认人的陋习。
世贞感慨,王子恩才是单纯的好对象,与他在一起也许得一直做到五十五岁,不过只要相爱,又有何妨。他们到小馆子坐下。
王子恩大胆地问:“快做童太太了吧。”
“谁说的,你们就是喜欢听信谣言。”
“童家虽不算巨富,但童保俊是唯一承继人,真是金guī婿,”王子恩笑道:“许多女子梦寐以求。”世贞并不怪他无礼,“但是,童保俊还有一个弟弟。”王子恩愕住,“你不知道?”世贞不笨,立刻知道这里头有文章,她若是问,王子恩一定卖关子,于是,她淡淡地模棱两可地说:“没有关系啦。”可是一颗心已经狂跳起来。
果然,那王子恩忍不住,不服气地说:“怎么会,人人都知道童式辉智力有问题,终身不懂照顾自己。”世贞头顶上如被人浇了一冰水,冷入心脾。
她的双手颤抖起来,她连忙放下茶杯。耳畔有嗡嗡声。
王子恩说下去:“童太太带着幼子走遍全世界访求名医,可是一筹莫展,他终于成为童家的负累。”世贞抬起头来,轻轻说:“你好像知道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