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记(心慌的周末)_亦舒【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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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府不愿进一步危害到每年一百四十亿美元的双边贸易。”那陌生人说。

    之之知道这位先生想说的是什么了。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张翔说:“今晚要讨论的正题:他想回到香港居住。”

    那位陌生人即时说:“本市不适合他定居,他的存在会危害到本市与邻近国家的关系。”

    陈知开口了,他的声音充满疑惑,“我们的态度自轰轰烈烈归于零星落索,心qíng自热血翻腾而陷入矛盾深渊,百日未满,一切几乎均已恢复正常.大家这样善志,连一点姿态都不坚持,我们真的如此缺乏原则,没有宗旨?”

    那陌生人gān笑数声,低头回答:“我们要面对一个没有转的事实,我们连经济生活都不能独立,我们充法决绝。”

    之之听见有人用拳头大力锤打茶几。

    她惘然低下头

    接着是一段非常长的缄默。

    之之把三文治捧出去,但她猜想已经没有人吃得下。

    她为各人添了茶。

    吕良与张翔忍不往默默流下泪来。

    陌生中年人悄悄站起来,“诸位,我只有这么一点意见。”

    吕良说:“谢谢你多次拨冗给我们宝贵意见。”

    “我能够做到的不过是这样。”

    众青年默送他出门。

    “对了,”陌生人转过头来,“你们三位已经落实在一张名单里,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踏入禁地半步,旅行挑别的地方去。”

第八章

    他们的顾问由一辆大房车接走。

    之之同哥哥说:“这位先生帮过你们很大的忙吧。”

    陈知点点头,“他没有者啬过财力物力。”

    “他是本市的一名富商。”

    “是,之之,你大抵已猜到他是谁。”

    “本市有文化而又有财富的人实在不多。”

    吕良与张翔两人倒在沙发上,掩着面孔,毫不掩饰他俩失望伤心之qíng。

    之之本来对他俩没有好感,一直认为他们带坏陈知,此刻看到他们衷心的表现,态度不由得较为温和。

    她劝慰他们:“任何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

    吕良擦一擦眼角,“你说得对。”

    之之看看表,“我们的家人快要回来。”

    张翔说:“我们这就告辞。”

    之之忍不住同他们说:“祝你们幸运。”

    “谢谢你,陈之,我们永远感激你的支持。”

    吕良也说:“陈之,祝福你婚后生活快乐。”

    陈之眼眶都红了。

    她退到一边,看着陈知与他们话别。

    客人清场之后,兄妹俩收拾茶几上的杯盏。

    他俩异常沉默,手足动作迅速,并没有再为刚才的事jiāo换意见。

    电话铃骤然响起来,之之吓一跳,松手摔碎一只玻璃杯。

    是张学人找之之。

    “张学人,”她忽然磨着他问:“你会永远以我为重,善待我,尊敬我的意愿,支持我,爱护我?”

    学人在电话另一头笑出来,“陈之,我同你在一起,并非为着践踏你,轻蔑你,刻薄你,陈之,我又没心理变态,当然会尽我的力对你好。”

    之之满意了,轻轻问:“你现在在哪里?”

    “有位亲戚自新加坡赶来与我父母会面。”

    之之笑,“广东人的亲戚最多。”

    “对,几时叫你出来逐一向他们叩头斟茶。”

    之之掩着嘴骇笑。

    天真可爱的她似已浑忘适才那一幕。

    厨房里陈知感慨地屈膝拾起碎玻璃,一不小心割开一只手指,鲜红怵目的血滴出来。

    这一点点血是否白流根本不要紧,陈知用毛巾按住小小伤口,独自坐下发呆。

    舅舅舅母回来了。

    他们很识时务,已经故意迟到半小时。

    看完一场无聊的电影,再挤进咖啡店里,好不容易才消磨这些钟数,季力与吴彤不由得不怀疑他们是老了,连玩都玩不动。

    真庆幸终于正式结了婚,可以名正言顺懒在家中,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谁也不用把谁的最好一面展示招摇。

    赞美婚姻制度,哈利路亚。

    捱到门口,吴彤说:“我整个人酸臭死了。”

    季力含笑,“三天不让我们洗澡吃饭,已与越南船民没有太大分别。”

    回到家,吴彤如释重负,上楼放一缸水,倒些浴盐,浸下去,闭上双目,深深享受。

    季力在一套笑道:“一会儿起来,又是一个高贵的人。”

    吴彤睁开眼睛说:“不用你讲我也知道我们幸运。”

    “有些人不知道。”

    “这上下怕也全都知道了。”

    季力停一停,“对,老太太说要回来住。”

    “她本来就在这里住。”吴彤懒洋洋。

    “你会习惯一屋子都是人?”

    吴彤答:“季力,季庄可以应付的人与事,我都可以学习应付。”

    季力十分感动。

    吴彤另有一个想法,多年来她独居生活,太平盛世繁花似锦的时节,倒也罢了,至怕失意寂寥,孤清得难以形容,她会有恐惧,怕将来年老衰弱之体万一有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现在陈家有老有少,热热闹闹,不知多好,吴彤欢迎这个转变,试想想,出门不用带锁匙,回家只要伸手揿铃。

    吃的是大锅饭,三餐正餐之外,还有上点心下点心宵夜,吴彤好比加入一间制度完善的大公司,一切不用cao心。

    为自己打算了这么多年,她乐得休息。

    听说陈老太每个月都会拿私蓄出来炖冰糖燕窝,凡是女眷,人人有分享用。

    不因这甜品矜贵,吴彤也是赚钱的人,洋派的她亦全然不相信一种小鸟用涎沫筑成的巢有什么营养价值,但是由老太太来照料小辈这种细节,感觉却非常好。

    吴彤忽然问丈夫:“你怎么会想到结婚?”

    季力不耐烦,“女人最讨厌的时候便是人次又一次说这种废话的时候。”

    吴彤噤声。

    嘴角一直挂着甜的笑容,在该刹那,无论前途是明是暗,她都是快乐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陈之捧着电话如热锅上蚂蚁般发问:“来得及吗,来得及赶回来吗?”

    陈知给妹妹老大白眼,接过电话,问母亲:“奶奶心qíng好些没有?背脊的皮肤敏感怎么样?”

    之之在一旁顿足。

    季庄在那边同儿子说:“一言难尽,奶奶像是老了十年,脸颊都陷下去。”

    “怎么搞的。”

    “回来再说。”

    “对,张学人父母周四返澳洲,约会不能改期,之之毛燥之极。”

    “我们明早就上飞机,你叫之之放心,还有,告诉她,世上除出陈之,还有其他的人存在。”

    陈知笑,“算了,母亲,她就快出嫁,一了百了,管她呢。”挂断电话。

    陈之追问:“你讲我什么坏话?陈知,你嚼什么蛆,你胆敢离间我们母女感qíng。”

    陈知看着妹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你细想去。”

    兄妹俩撕打着出门。

    陈知受家国qíng怀纠缠,被bī忍气吞声,只能佯狂玩世。

    之之一直紧紧算着时间,飞机回航大抵需要十三小时,在公司里她不忘找学人诉苦。

    学人十分镇定,“伯母说可以就可以,她惯于办大事,懂得把握时间。”

    “那么多事堆在一起发生,”之之呻吟,“顾此失彼也会有可能。”

    学人大笑,“没有事,还算香港,还是香港人?”

    真的,天天添增新的,更多的压力,全世界压力之都排第三名,不要以为第一第二是纽约与东京,才不,第一是黎巴嫩的具鲁特,第二是爱尔兰的具尔法斯特,两地都是长期战区,第三使轮到香港。

    “松弛一点,之之,”学人笑,“双方父母是否在场其实并不重要。”

    之之作深呼吸,紧张的时候最有帮助,她大力吸气,吐气,

    然后抱怨说:“如果有朝一日生癌,便是这件事故害的。”

    张学人无奈,摇头,笑。

    季庄不会辜负任何人所托,她如期返港。

    之之在候机室看到母亲一个箭步上去拥抱。

    季庄看到女儿没有化妆的素脸,觉得之之异样地小,长途飞机的劳累使季庄jīng神恍惚,意旨力未能控制时空,“之之,”季庄抱住女儿,只当伊十三四岁,“之之,妈妈在这里。”她仍是女儿全能的母亲。

    之之转过头去,看到祖父母,愣住。

    岂止老了十年,简直像掉了包,两老一向jīng神奕奕,神色十足,没想到往外国兜一个圈子回来,威头尽数打倒,脸容憔悴,神qíng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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