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阳光充沛_亦舒【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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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区华裔居民较多,宜室不怕外国人调皮,再说,香港人出名的凶,绝非好吃果子,量他们也都知道。

    傍晚,外国人同他儿子过来道歉。

    宜室站在他旁边,似小人国人物,才到他肩膀,他很客气,愿意替瑟瑟修整脚车,于是宜室也不卑不亢,得体地把整件事结束。

    到底是职业妇女出身,处理这种琐事,绰绰有余。

    洋汉子临走前问:“李太太,你在何处学得这口好英语?”明亵暗贬。

    宜室微笑,“不是在苏格兰。”反应奇快。

    那样人面色变了,知道这位huáng皮肤,看上去只得廿多岁的女子绝不好惹。

    他走了。

    瑟瑟马上说:“妈妈真了不起,不怕大块头。”

    “纯讲尺寸,恐龙还在统治世界呢。”

    小琴缓缓的说:“妈妈,种族歧视是还有的吧。”

    “怎么没有,我们是人,他们是鬼。”

    母女们笑得搂作一团。

    屋子里一个里丁都没有,想起来凉飕飕的。汤震魁几时来?也好多条臂膀,如此翩翩中国美少年,走到哪里都吃得开。

    该天晚上,曹cao的电话就到。

    汤震魁详细的把正经事报告一遍“……暑假可以成行。”

    弟弟来了,不久就有弟妇,过一阵子,添增小个侄仔,不消三五七载,一屋都是亲戚,看qíng形佳景在前,再也不愁寂寞。

    唐人街就是这样造成的吧。

    宜室十分宽慰。

    小琴问:“爸爸几时回来,怪想念他的。”

    “他准备好了自然回来。”

    “那是几时?”

    “快了。”

    复活节来临,孩子们却被父亲接去小住,李尚知还没有准备好。

    何太太只身带两个孩子回来,有感而发,“中国女子多好,肯等。”洋妇哪里有这种美德。

    “我们等惯了,”宜室说:“男人飘洋过海做生意,糟糠之妻在家养儿育女,几千年的风俗。”

    “我也等到了极限,同他说:两年内再不见他回来,我就放弃这劳什子居留权。”

    “两年后是你凶了。”宜室微笑。“取到公民身份,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回家,”何太太气鼓鼓的说:“让他在这里等,好叫他知道滋味。”

    宜室笑得弯腰。

    那个晚上,她联络到英世保。

    他声音低沉,“你想清楚了。”

    “不然怎么会主动找你。”

    “愿闻详qíng。”

    “明天下午三时,舍下吃下午茶。”

    他大吃一惊。“什么?”

    “我介绍朋友给你。”

    “笑话!你恁地小觑我,你以为我没有异xing朋友?”

    宜室笑,“恐怕没有谈得来的,我看你jīng神顶空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才寄qíng事业。”

    英世保如泄气皮球,作不得声。

    “别逞qiáng了,来不来?”

    “我要送白重恩。”“她又去哪里?”

    “上星期同我下衰的美敦,不结婚就回英国。”“看,问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来不来?”

    他不作声。

    “千里姻缘一线牵,世保,喝杯茶有什么损失?”

    他过一会儿说:“我害臊。”

    宜室笑得打跌。

    真是惆怅,吃得下,睡得熟,笑得出,可见是没事了,可见已经习惯了,原来,汤宜室是这样祖糙的一个人,任由环境改造,再无异议。

    那方面贾姬却紧张起来,“我穿什么好?”

    “随便,喂,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何用拘谨。”

    “你帮我想想:套装,太严肃;皮衣裤,大粗犷;针织,大随便,多难。”

    宜室沉默一会儿,噫,她是认真的,她想在一顿茶时间给他一个印象,苦差。

    “你有没有旗袍?”

    “有,有一件袍子,谢谢你,宜室,我准时到。”

    宜室顺带约了何太太。

    她帮女主人做青瓜三文治,一边说:“缘份由时间主宰,到了想结婚的时候,立刻成事。过去裙下不知多少公子哥儿胜过何某多多,也忙工作呀,并不想结婚,嫌他们烦,来者皆拒,待立意从良,身边剩得老何,只得嫁他。”

    宜室又一次讶异,没想到何太太口角生风,谐趣幽默,忍不住问:“请恕我眼拙,你做事的时候,用什么艺名?”

    何太太笑笑,说出三个字。

    宜室大吃一惊,“你是她?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何太太连忙拉住宜室的手,“宜室姐别取笑我。”

    “我怎么没认出来。”可见经己洗尽铅华。

    “落魄了。”

    “胡说,比从前好看不知多少倍,你要是还化着那个浓妆,穿那些怪农服,谁敢认识你。”

    由此可知,华侨之中,卧虎藏龙,都来避静。

    何太太笑。

    门铃响,英世保与贾姬双双一起进来,两个人都守时,在门外相遇。

    世保显然自地盘出来,吉甫车,胶底靴,他今日的女伴却穿着件丝棉袍,好一个对比。

    世保肚子饿,见了食物就抓来吃,一边说:“大家晚上有空的话,我在佛笑楼请客。”

    何太太立刻朝贾姬打一个眼色,笑道:“我这里有两个孩子,别嫌吵。”

    说到孩子,宜室自然想念起琴瑟两女来,已经隔日通一次话,还这么放不下心,可见母女qíng深。

    英世保站起来,“稍后我开辆大车来接你们,此刻我还有事待办”

    宜室送他到门口,轻轻问:“贾小姐如何?”

    “那酸儒这么放心把你一个人搁家中?”

    “英世保,你放尊重些。”

    他叹口气,“各有前因莫羡人。”

    他转头去了。

    宜室回去问:“怎么样?”

    贾姬说:“原来杂志上那张照片拍得不好,他不上照。”

    宜室见她这样欣赏他,不禁怔怔地感慨万千。

    何太太笑,“我们倒是因贾小姐的缘故赚了一顿吃的。”

    社jiāo圈子也已经建立起来了,就同在香港一样。

    贾姬不放心的问:“他可喜欢我?”

    何太太笑答:“不喜欢的话gān吗治一桌酒请客。”

    贾姬吁出一口气。

    宜室没想到这件事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倒是有点意外,她丝毫没有不甘心的意思,一切凭机缘巧合,他等宜室那么久,白重恩又等他那么久,忽然之间出现个不相gān的人,一下子就成事,可见这与付出多少没有毫丝关系。

    宜室忽然笑了。

    何太太是个体贴的好人,怕贾小姐尴尬,连忙把宜室拉到厨房,悄悄的问:“第一次做媒吧。”

    “不止了,希望这次成功,你客观看,觉得怎么样?”

    何太太只是微笑,“在外国,成事的机会又大些。”

    那个晚上,英世保热诚大方的招待女宾,一言一动,恰到好处,足足可以打九十五分。

    宜室十分感动,希望他这样用心,有一点点是因为她的缘故。

    何太太后来这样称赞英世保:“有名有利有学识,又一表人才,却丝毫不露骄矜之态,真是难得,要极有福气的女子才能嫁到这种丈夫。”

    宜室没有搭腔。

    午夜,她轻轻滑入温暖的被窝,手臂枕着头,正预备寻其好梦,电话铃响了。

    宜室希望是英世保,她愿意听到他说:这件事如此结束,也算得上是完美的安排。

    但对方却是宜家,她一开口就问:“你出去了,同英世保?”

    “整件事与你的想像颇有出入。”

    “白重恩在我这里,我毋需想像力。”

    “小妹,世上不止我同她两个女人。”

    宜家诧异,“你是说——”

    “对。”

    这下子,轮到宜家失望,“他没有火辣辣的稳住你一辈子?”

    宜室轻松的答:“没有。”

    “他发奋向上,成绩非凡,不是做给你看的?”

    “他名利兼收,是因为才华盖世。”

    “那么,为什么迄今未娶?”

    “人家眼角太高。”

    “为何对你这么热qíng?”

    “老朋友了,”宜室感慨,“摸清楚了脾气,就似弟兄姐妹一般,难能可贵。”

    宜室见每一个问题她都有适当得体的答案,不禁笑起来。“还有若gān恩怨,你选择忘记吧。”

    “忘了,统统忘了。”

    宜家在大西洋那一头沉默半晌,然后说:“我很佩服你,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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