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旅_亦舒【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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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周小姐,一定。」

    张贵洪是个大忙人,报完讯又跑出去gān别的。

    振星回房,看到有人正提着两桶水进去。

    「淑姑?」

    淑姑笑嘻嘻,放下水桶。

    「呵你不必替我服务,我自己会做。」

    淑姑只是笑。

    振星轻轻说:「我所做的,均属我乐意,自那件事本身,我已得到无限喜悦的报酬,比我付出,超过千倍万倍,你毋需再绵上添花。」

    淑姑仍然笑,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你千万不要再来替我倒水。」

    淑姑不语,笑容不减。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小王阳似妈妈,也不轻易开口。

    周振星自比洋人,闲话之多,好比饭泡粥,滔滔不绝,理曲气壮,咄咄bī人,全是拿手好戏,得罪人不自觉,完了还问母亲:「妈妈,为什麽我没有朋友?」

    当不她把王淑姑送走,摊开纸笔,写起信来:爸妈,我很好,婵新亦很好,这世界也颇好……忽然她笑了,紧张的qíng绪才放松下来,一

    婵新说得对,助人的快乐,比挑选到合适的婚纱要超过十倍百倍,或者应该说,不可同日而语。

    婵新回来了。

    振星连忙说:「我现在明白为何史怀侧医生要留在非洲了。」

    婵新点点头,冷冷道:「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一只半只蝴蝶便自比庄周,略施小计便同孔明一样智慧,行一点点好心便与史怀侧平起平坐了。」

    振星气结。

    「小姐,差远了,我只不过当一分工作来做,而你,你是游客身分客串,史怀侧!」

    「你别这样一捧打下来好不好?」

    「你幸运碰上了这个为国服务的气候,故牛刀小试,得心应手,别以为前边是康庄大道。」

    「我不管,走得一小步,我已经乐飞飞。」

    周振星一贯一句我不管跑天下。

    她想起来,「对,你的肠胃如何?」

    「我自问可以支持,但是教会叫我暂退。」

    「退到温哥华,我帮你逐家逐户磨那些华人太太出钱出力做慈善,我脸皮厚,派得到用场。」

    婵新不语,坐下,叹口气。

    「你目的不过想孤儿有衣穿有书读,只要他们穿得暖,又识字,不就行了

    「只管目的,不择手段?」

    「卖ròu养孤儿你听过没有?」

    「疯子!」

    「又不是要我同你去慈善伴舞,我也明白求人不如求己,可是自己没有力气站起来,总得借力,有人愿意帮忙,我不介意低头。」

    「你运气好,你没看过那种嘴脸。」

    「初入门总有点运道。」

    婵新说:「像你这样一股蛮力,gān得了多久?这类工作需要但恒久忍耐,否则jīng力一下子燃烧殆尽。」

    「你尚未告诉我你的肠胃如何。」

    「需要另外一项手术,这次赴香港做即行,有教会医生愿意义务——」

    「我乐意替你支付手术费用。」

    婵新揶揄她:「对,躲在美国运通卡後面就过了半辈子。」

    「那麽刻薄的评语亏一个修女说得出口!」

    「这回子我累了。」婵新摆摆手。

    振星不再缠着她说话。

    她跑到洗衣房去打点衣物。

    趁有空,她教会张妈用那台电动fèng纫机,外头捐赠的衣物送到,周振星坚持先消毒洗涤再经人手挑选,又是一番工夫,一下子闹到日落西山。

    她还来得及到镇上把家信寄掉。

    张妈悄悄问地:「那位来接班的马利修女,长相与为人如何?」

    振星摇摇头,「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是不是好人?」

    「我相信世上是好人多。」

    「修女中也有坏人?」

    「我也不知道如何断决好同坏,不过她们既然笃信上帝,就有上主监守行为,一定不坏。」

    张妈松口气。

    周振星似老太太那样槌槌背脊。自从初中学打各种球类之後还未试这样剧烈运动。

    她陪婵新读圣经,一人一节,振星读得抑扬顿挫,像做广播剧.声音越来越大,终於累倒。

    第二天一早,振星被婵新的咳嗽声吵醒。

    振星立刻问:「你的肺也不妥?」

    「去你的乌鸦嘴!」、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睡醒,我该死,我掌嘴。」

    「听着,上午你得教孩子们认识廿六个英文字母,傍晚是他们洗澡的日子,还有,王沛中先生的电报到了。」

    振星唯唯诺诺,将电报拆开看。

    王沛中这样说;「见到一袭最美的婚纱,已代你订下,希望快来试穿。」

    振星算一算,来了也有六七天了,非常想念家那边一切,双目忍不住露出惆怅的神色来。

    婵新都看眼内。

    振星说:「这里的日与夜似都比较长。」

    「现在了解什麽叫度日如年了。」

    「那倒还不至於。」

    chūn寒料峭,几件衣服翻覆穿遍,振星渴望有新衣替换,这种时分,正是温埠时装店大减价季节,一切五折,周振星凡心甚炽,不禁念念有辞:梵沙昔的牛仔裤一定售罄了。

    自知没有可能做到婵新那样,她的热诚属客串xing质,一星期後就得撤退。

    教方块字母不成问题,孤儿院自制大小楷描红部,供孩子们练习。

    周振星仍然在心中盘算:新居一定要髹白色,一白抵三丑,然後家具被褥也全部用白或象牙色,茶几上永远有一盘兰花,还有,厨房要备有整箱香槟,看样子她要找工作做,否则怎能维持这样的生活方式,唉。

    正陶醉间,忽然想起孩子们不知要到何月何日才能获得协助,不禁黯然神伤。

    对杜邦厂来说,是或不,只属一项商业行动,可是对这群儿童的生活来说,却有巨大影响。

    振星深深太息,她在这边患得患失,数着日子等待,那边公事公办,不知几时才有答覆,相信此事也不见得会是甲级要事。

    正是,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振星好不彷徨,幸亏这时张贵洪赶到。

    「来,我们去看小王阳。」

    振星坐在小张的机车後座,噗噗噗到镇上去。

    也没戴头盔,万一有什麽事,贵客自理。

    振星轻轻走进医院大房间,只见临留有一张铁chuáng,一个小小孩儿背着人,朝着窗,坐在被褥上,正看风景。

    那正是王阳,四岁的她个子小小,彷佛只有两岁模样,振星喜悦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孩子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见到振星,一言不发,伸出双臂,与振星相拥。

    振星也没讲话,一切言语均属多余,她轻轻拨开王阳的头发看清楚她的双目,只看见眼白有点充血,眼袋也见乌青,不过,眼睛已是正常人的眼睛。

    她俩拥抱着,不知隔了多久,看护走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振星知道探病时间已过,站起来走开。

    在走廊里,佾悄抹乾眼泪。

    傍晚,几个保母在灶上大量烧水,约有半数孩子需要鸾忙,他们采取流水作业,几只大脚桶排开,洗头的洗头,洗澡的洗澡,抹身的抹身。

    整个卫生间个雾腾腾。

    周振星上唇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负责擦肥皂部分,因为痒,孩子吃吃笑着闪避,滑不留手,振星也挥着湿手笑。

    正在忙,一个保母说:「周小姐,有人找你。」

    周振星拾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型在门外一晃,她连忙站起来跑出去。

    恍惚间她觉得来人似王沛中,会是他吗?

    一探望,只见穿着晴雨衣的人是邓维楠。

    「邓先生。」意外的惊奇。

    邓维楠笑笑,「周小姐。」

    「邓先生,偷窥人出浴会生红眼睛。」

    「我什麽都没看到。」

    「对你只有好。」

    「我一早就该猜到你不是修女。」

    「我可没有骗你。」

    「你不排除误导成分吧」

    「上次见面时间太短,我没有时间解释。」

    「我同意。」邓维楠微微笑。

    周振星披上外衣.陪邓维楠到天井石凳坐下。

    「有没有好消息?」

    「有。」

    周振星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知恁地,鼻子发酸,竟想落下泪来。

    是夜月明星稀,邓维楠把周振星的表qíng看得一清二楚,十分感动。

    「在五年期间,我们会分别替孩子们安装义肢。」

    「五年!太残忍了,要等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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