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旅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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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他们把你调到温哥华。」

    婵新笑不可仰。

    「嘿,在温埠光是处理青少年问题就够你瞧的。」

    「那当然,没有一个职位更轻松。」

    「我们姐妹你陪我我陪你,多好。」

    「振星,我真喜欢你。」

    「婵新,我也是。」

    振星比姐姐高半个头,把她紧紧拥怀中,叫地透不过气来。

    她帮她修头发,帮她护理皮肤,替她重置简单暖和的冬衣好让她再度前往中国。

    「妈,统统是凯斯咪,可是别告诉她,怕她拒绝。」

    「振星,这些衣物太名贵了,我亦知道行qíng,你切勿为我小题大做。」

    婵新也会陪振星去挑新娘花束。

    她耐心坐轮椅上看振星为如此小事踌躇不决。

    花店服务员态度良好,从冰箱里取出各式花版。

    「婵新,你说哪种好?」

    「我毫无经验。」

    修女当然应该如此说,振星大笑。

    婵新轻轻吟道:「你是沙仑的玫瑰花,你是谷中的百合花。」

    振星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栀子花。」

    店员松口气,「是,周小姐。」

    可是振星又犹疑了,「抑或,茶花?」

    「周小姐,五月份才作决定未迟。」

    嘉汀妮亚亦抑或凯米莉亚?

    婵新说:「我肚子饿了。」

    真是,修女也是人。

    振星把姐姐带去吃意大利菜。

    她想说,教皇未必有如此口福,可是怕婵新不高兴。

    振星说:「我到过梵蒂岗,那年十七岁,暑假,我特地去看米开兰基罗真迹,他并非我最心爱艺术家,但到了西西庭教堂,还是感动得几乎落泪,为着想看清楚天花板壁画上帝创造亚当,我躺到地上,结果和尚前来gān涉,叫我站起来。」

    「你喜欢哪个画家?」

    「我不介意家中图画室内有一幅梦纳的荷花池。」

    「是,」婵新颔首,「该人作品本应作此用。」

    振星嘻嘻笑,「我俩心意相通。」

    「五月做新娘天气好。」

    「要不就四月,一年只得这两个月。」

    「嫁出去之後,记得时时与父亲来往。」

    「我可能随王沛中赴美一段时期,他需到纽约实习。」

    「那父亲可要寂寞了。」

    振星悻悻然,「婵新你听你那红十字会调查员口吻,十年不见,一见面就批评姐妹做得不周倒,那麽,你来呀,你为什麽不示范如何做一个孝顺女儿?嘴巴长在脸上,有时也要用来说说自己。」

    婵新黯然。

    振星又不忍,「算了算了,你去服侍天父吧。」

    「世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

    振星听了颇乐,没想到修女铁莉莎也爱掉书包,且同周振星一样,似是而非的时候居多。

    回程中振星缠住婵新问她入教过程。

    「很自然,就像你我进大学一般。」

    「那时一定有人追求你吧。」

    婵新哑然失笑,「那同入教会有何关系?」

    「你不想组织家庭吗?」

    「教会本身是个大家庭。」

    「是因为某件伤心事吗?」

    「振星,我千思万想都猜不到你会这麽可爱。」

    振星睨着姐姐,「这是褒是贬?这是婉转地取笑我幼稚吧。」

    「家母去世,是我一生中最伤心的事。」

    振星耸然动容:「听说女儿们最难承受这一件,你看我,同母亲感qíng多好,我真怕那一天,妈妈说她也怕离开我之後像我这样蠹人会吃亏。」

    婵新又忍不住笑,「那一天你都八十岁了,你子孙曾孙玄孙会照顾你。」

    「孩子们靠得住吗?」

    「哦.只有上帝是永久的磐石。」

    「好端端又说起教来。」

    「这是我真实观感。」

    「你们母女可相爱?」

    婵新忽然沉默。

    「你们准不准留着旧时照片?」

    「教会不是黑社会。」

    「听说此刻修女可以保留自己姓名。」

    「消息很灵通呀。」

    婵新自行李袋内取一只小小银相框,递给振星。

    振星一看,照片里三个人,婵新那时约七八岁,十分可爱,脸盘五官同她母亲宛如一个印子印出来,她的父亲亦即是振星的父亲,彼时当然年轻俊朗。

    真可惜,这是个破碎家庭。

    「他们天天吵?」

    婵新答:「在我记忆中是。」

    「为什麽?」

    「双方均不肯忍让。」

    「是爱得不够吧。」

    「环境也很bī人。」

    「他们打败仗。」振星唏嘘。

    「那个年代,婚姻失败对女方的打击比较大。」

    「嗳,我听说有人封建盲目地把离婚女子四个字当诋毁语用。」

    「家母决定带着我远走他方,碰巧有亲戚在伦敦做生意,我们便前去投靠,稍後父亲搞的建筑生意也略有起色,他在物质上很照顾我俩,我们母女不致於很吃苦。」

    「你为什麽不到我们家来住?」

    「父亲又结婚了,且生下你,家庭十分完整,我不想做不速之客。」

    振星没好气,「现在又来?」

    「此刻事过qíng迁,」婵新笑,「无後顾之忧。」

    振星说,「现在我很明白什麽叫做哀乐中年,你看我爸,生活总算安定下来,又为往事神伤,唉,做人不易。」

    婵新故意上下打量妹妹,然後说:「我看做你并不难。」

    振星气结。

    振星的童年相当寂寞,父母都是事业派,她由保母照顾,她记得三两岁时最怕爸爸去上班以及妈妈晚间有应酬,一看见爸妈打扮妥当预备出门她便大哭。

    又没有同龄淘伴,直到三岁上幼儿班才略觉人生乐趣,那时周振星的拿手好戏是把同学一掌推开。

    纪月琼说,「哗,亢龙有悔。」

    为此老师抗议多次。

    纪月琼一直疑惑,「一定是遗传,可是像谁呢.莫非是远房的叔祖。」

    长话短说,周振星要到今天才知道有个谈得来的姐妹是多麽兴奋之事。

    因血浓於水,无话不说,听了也不恼。

    故每隔三两小时地便说:「婵新,不要走。」

    「噫,不是与你说过了吗?」

    「又不是钉十字架,找不到替身,非耶稣不可,你让教会为你找替工呀。」

    「振星你说话真的一句是一句。」

    「我有一句说一句。」

    「对外人也这样吗?」

    振星微微一笑,「我并不傻,我的辞览里也充满了可能大概要不然也许或者等等等等,我不说不,也不说是,人永远抓不到我的小辫子。」

    「那我比较放心。」

    「咦,修女不是有话直说的人吗?」

    「修女也不是傻瓜。」

    姐妹笑得弯腰。

    周氏夫妇诧异。

    这间屋子里从来未试过有这麽多的欢笑。

    振星说:「这是回光返照哪,真可怕,稍後我同你都要离开这个家。」

    纪月琼捧着头说:「我没好好教你妹妹中文,这是报应,不久她就要祝这个家病入膏肓,及早登极乐,振星,我想重头教你读成语故事。」

    这番话其实很愁苦,不知怎地,周舜昆却笑得落下泪来。

    那一晚,振星向婵新透露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我大约会写一两百个中文字。」

    「为什麽要隐瞒事实?」婵新大奇。

    「那时我十二一岁,心想,说学会了,妈妈势必叫老师教新功课,说不会,什麽事都没有,便一直说不会。」

    婵新不信有这样的奇事,「你为什麽不喜欢中文?」

    「多难写,多难读,要学的功课那麽多,总得随便牺牲一样,只有它不是学校规定的科目。」振星耸耸肩。

    过半晌,振星又问:「是不是很糟糕?」

    婵新一贯中立、开明,「你有选择的自由。」

    「倒底是华人哪。」振星吐吐舌头。

    「不,你是加拿大人,若用这个角落看事,可比较明朗简单。」

    婵新康复qíng形良好。

    教会一直与她有联络,每次有文件寄到,她均详细阅读,书面回覆。

    周舜昆解嘲地同妻子说:「同在任何大机构办事没有两样嘛,有福利,有病假,亦有升职机会,只不过公司规定职员不准结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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