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室的音乐_亦舒【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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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吧,玩得高兴点。”

    洛美芬扬扬手离去。

    可晴低下头。

    过了许久,车子一辆辆离去,人声渐沓,佣人已把地方收拾妥当,可晴仍然没有动。

    她用手托着头,丝毫不觉太阳已经西斜,落在她头顶,映成一圈金光。

    背后忽然有人轻轻叫她:“可晴。”

    她转过身子,这样一来,眼睛朝着阳光,一时间有点刺目,看不清楚叫她的是谁。

    片刻习惯下来,她才发觉大沙发一直坐着一个人,只不过她没有注意到是谁。

    那人走近一点,轮廓渐渐分明,可晴动弹不得。

    是许仲轩。

    他终于找上门来。

    可晴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呵感qíng消逝,只余忌惮,不见激动。

    幸亏这时佣人走过,顺便问一句:“客人要茶吗?”

    怪不得那时盂少屏一上来就藉故辞退保姆,好叫她孤立,易于摆布。

    她连忙答:“斟一壶咖啡来。”声线十分不自然。

    佣人机灵,立刻知觉,吩咐下去之后在门外附近抹灰尘。

    许仲轩欠欠身,“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

    可晴只点点头。

    “功课还好吗?”

    “托赖,还赶得上。”

    他又说:“公司赚钱。”

    “甄律师已同我说过。”

    “希望十年内本利一起归还。”

    “祝你顺利。”

    “我心中永怀感激。”

    可晴不出声。

    “恳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晴刚想说不必要,忽然听到他的心声。

    许仲轩的嘴唇没有动,可是可晴清晰听见他说:“我想知道事qíng真的已经不能挽回了吗?”

    佣人进来替他们斟咖啡。

    接着,园丁也开始在长窗外巡视糙地。

    许仲轩并不笨,他当然知道人家已经对他起疑。

    他开口,又闭上嘴。

    可晴又听到他的心声:“到了后来,我发觉我们的兴趣爱好是那么相似,我希望进一步发展。”

    可晴开口:“一次受伤,已经足够。”讲得再明白不过。

    “不再给我机会?”

    “我从不相信背着创疤重头来过,大家找新的出路岂非更好。”

    “我已经与少屏分手。”

    “你有否照顾她?”

    “有,我的薪水,一半jiāo予她,直至她找到工作。”

    “也许,你俩可以重修旧好。”

    “你毋需向我jiāo待。”

    许仲轩颓然,“我们太低估了你的智慧。”

    可晴直认不讳:“是,我其实很懂得保护自己,不过,怎么可以让你们晓得呢,若无机可乘,还有谁来理我。”语气异常不在乎。

    许仲轩知道这次是白来了。

    “是我装可怜吗,不见得,我并没有做戏。”

    “我知道。”

    这时可晴站起来说:“我还有点事。”

    佣人一听这句话,立刻进来:“大门在这边。”

    许仲轩只得告辞,走到门口,他还想回头说些什么,一心以为可晴似平日那样在背后送他,等转过身子,才发觉她早已不在。

    那样坚qiáng与决绝,真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久之前,信任他的时候,还百分之一百全qíng投入。

    许仲轩黯然离去。

    可晴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看佣人吸尘,机器哑哑的声音有催眠作用,可晴发觉她的双手仍然在簌簌的抖。

    刚才的表现那样镇定、冷淡、老练,叫她用尽了全力,此刻她只能坐在一角发呆。

    脸颊有点凉,伸手去抹,才知道是眼泪。

    可晴意兴阑珊,动也不动独自坐着直到大厅的灯亮起来。

    她踯躅回房间。

    忽然之间,像是听到祖父说:“可晴,你做得很好。”

    可晴躺在chuáng上,“我已尽力。”

    “他们不再可以欺侮你。”

    可晴讪笑,“欺骗过程中,我并不觉得痛苦,日夜有人陪伴我,感觉良好。”

    “他们对你绝非真心。”

    “他们演技一流,装得真像,难分真假,我着实享受。”

    “可晴,他们也难瞒你一世。”

    “是我的新耳朵累事,听到许多不该听到的故事,像一个硬是要把所有是非搬弄给我知道的好事之徒,喋喋不休,讨厌到极点。”

    “原本,以为手术可以帮你。”

    “真是一场误会。”

    “可晴,你的生命,你的身体,你自己决定吧。”

    “是祖父。”

    可晴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是佣人们在谈论她。

    “轻些,她睡着了。”

    “怎么不出去玩呢,又不是没有约会。”

    “不要心急,她慢慢会恢复信心。”

    “其实呢,做一个普通健康的人最快乐。”

    “但又有几个人会那样想。”

    可晴一直躺在chuáng上。

    渐渐脚步声远去,大屋静得一根针掉地下都听得见。

    张思悯医生遵守诺言,前来探访可晴。

    “可晴,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这双耳朵不受欢迎。”

    “奇怪,这么久你还没渡过适应期。”

    “我永远不会习惯它。”

    “再等一等。”

    “让我恢复旧时那样。

    “可晴,彼时你是一个聋人。”

    “我如果仍然听不见,朋友至今还陪着我。”

    “早知如此,在治愈你的前后,就该给你心理辅助,我疏忽了你应变的痛苦。”

    “张思悯,请你施手术让我回复到静寂世界里去。”

    “可晴,我是医生,我怎么可以毁坏你听觉。”

    可晴十分固执,“我生下来就没有听觉。”

    张医生无言。

    可晴说:“我追求的是宁静的生活,不是声响。”

    “但是你现在可以听到音乐,你不觉音乐悦耳?”

    “我根本没有听音乐的习惯。”

    张医生碰到他有事业以来最棘手的问题。

    他凝视秦可晴。

    这个清丽的年轻女子脸容憔悴,显然受到极大的jīng神折磨。

    “张医生,我不需要听觉,它使我困扰,祖父说我可以自己做主,我恳请你帮我忙。”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水晶一样。”

    “你有无与亲友商量过这件事?”

    “我没有亲友。”

    张医生恻然。

    可晴反而微笑,“张医生,你有亲友吗?”

    张思们仰起头,她说得对,他没有家室,终身努力实验工作,他也没有倾吐心事的对象。

    可晴说:“声音使我害怕,我选择静寂。”

    张思悯医生说:“做这项手术你需签名。”

    可晴微笑,“我愿意。”

    “对你的学业可会有影响?”

    “做学生不靠一张嘴。”

    “将来工作之际——”

    “张医生,你亦明白我这一生都无需工作。”

    她都设想到了,声音平静而悲哀。

    “婴儿的哭声——”

    可晴讪笑,“即使在我最乐观的时候,我也知道,我不会有孩子,人生本无十全十美,我不奢望。”

    张医生长叹一声,“可晴,我无言。”

    “请把电波截断,还我本来面目。”

    “这真是我最最失败的一项手术。”

    “不,你实验成功,使我祖父临终前得偿所愿,你是一名伟大的医生。”

    张医生苦笑,“可晴,我很高兴你仍然维持着幽默感。”

    手术定在三日后举行。

    张医生再三问她:“一点留恋也无?”

    可晴答:“也不是。”

    “会否回心转意?”

    “不,太多恶言恶语,不听为佳。”

    “这次手术是最后一次。”

    “我明白。”

    “可晴,你是一个最最奇怪的女孩。”

    “人人都那么说。”她微笑。

    麻醉药使她万分松弛,失去知觉前刹那间看到祖父趋前来看她。

    可晴心中一丝悔意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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