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吧,玩得高兴点。”
洛美芬扬扬手离去。
可晴低下头。
过了许久,车子一辆辆离去,人声渐沓,佣人已把地方收拾妥当,可晴仍然没有动。
她用手托着头,丝毫不觉太阳已经西斜,落在她头顶,映成一圈金光。
背后忽然有人轻轻叫她:“可晴。”
她转过身子,这样一来,眼睛朝着阳光,一时间有点刺目,看不清楚叫她的是谁。
片刻习惯下来,她才发觉大沙发一直坐着一个人,只不过她没有注意到是谁。
那人走近一点,轮廓渐渐分明,可晴动弹不得。
是许仲轩。
他终于找上门来。
可晴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呵感qíng消逝,只余忌惮,不见激动。
幸亏这时佣人走过,顺便问一句:“客人要茶吗?”
怪不得那时盂少屏一上来就藉故辞退保姆,好叫她孤立,易于摆布。
她连忙答:“斟一壶咖啡来。”声线十分不自然。
佣人机灵,立刻知觉,吩咐下去之后在门外附近抹灰尘。
许仲轩欠欠身,“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
可晴只点点头。
“功课还好吗?”
“托赖,还赶得上。”
他又说:“公司赚钱。”
“甄律师已同我说过。”
“希望十年内本利一起归还。”
“祝你顺利。”
“我心中永怀感激。”
可晴不出声。
“恳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晴刚想说不必要,忽然听到他的心声。
许仲轩的嘴唇没有动,可是可晴清晰听见他说:“我想知道事qíng真的已经不能挽回了吗?”
佣人进来替他们斟咖啡。
接着,园丁也开始在长窗外巡视糙地。
许仲轩并不笨,他当然知道人家已经对他起疑。
他开口,又闭上嘴。
可晴又听到他的心声:“到了后来,我发觉我们的兴趣爱好是那么相似,我希望进一步发展。”
可晴开口:“一次受伤,已经足够。”讲得再明白不过。
“不再给我机会?”
“我从不相信背着创疤重头来过,大家找新的出路岂非更好。”
“我已经与少屏分手。”
“你有否照顾她?”
“有,我的薪水,一半jiāo予她,直至她找到工作。”
“也许,你俩可以重修旧好。”
“你毋需向我jiāo待。”
许仲轩颓然,“我们太低估了你的智慧。”
可晴直认不讳:“是,我其实很懂得保护自己,不过,怎么可以让你们晓得呢,若无机可乘,还有谁来理我。”语气异常不在乎。
许仲轩知道这次是白来了。
“是我装可怜吗,不见得,我并没有做戏。”
“我知道。”
这时可晴站起来说:“我还有点事。”
佣人一听这句话,立刻进来:“大门在这边。”
许仲轩只得告辞,走到门口,他还想回头说些什么,一心以为可晴似平日那样在背后送他,等转过身子,才发觉她早已不在。
那样坚qiáng与决绝,真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久之前,信任他的时候,还百分之一百全qíng投入。
许仲轩黯然离去。
可晴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看佣人吸尘,机器哑哑的声音有催眠作用,可晴发觉她的双手仍然在簌簌的抖。
刚才的表现那样镇定、冷淡、老练,叫她用尽了全力,此刻她只能坐在一角发呆。
脸颊有点凉,伸手去抹,才知道是眼泪。
可晴意兴阑珊,动也不动独自坐着直到大厅的灯亮起来。
她踯躅回房间。
忽然之间,像是听到祖父说:“可晴,你做得很好。”
可晴躺在chuáng上,“我已尽力。”
“他们不再可以欺侮你。”
可晴讪笑,“欺骗过程中,我并不觉得痛苦,日夜有人陪伴我,感觉良好。”
“他们对你绝非真心。”
“他们演技一流,装得真像,难分真假,我着实享受。”
“可晴,他们也难瞒你一世。”
“是我的新耳朵累事,听到许多不该听到的故事,像一个硬是要把所有是非搬弄给我知道的好事之徒,喋喋不休,讨厌到极点。”
“原本,以为手术可以帮你。”
“真是一场误会。”
“可晴,你的生命,你的身体,你自己决定吧。”
“是祖父。”
可晴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是佣人们在谈论她。
“轻些,她睡着了。”
“怎么不出去玩呢,又不是没有约会。”
“不要心急,她慢慢会恢复信心。”
“其实呢,做一个普通健康的人最快乐。”
“但又有几个人会那样想。”
可晴一直躺在chuáng上。
渐渐脚步声远去,大屋静得一根针掉地下都听得见。
张思悯医生遵守诺言,前来探访可晴。
“可晴,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这双耳朵不受欢迎。”
“奇怪,这么久你还没渡过适应期。”
“我永远不会习惯它。”
“再等一等。”
“让我恢复旧时那样。
“可晴,彼时你是一个聋人。”
“我如果仍然听不见,朋友至今还陪着我。”
“早知如此,在治愈你的前后,就该给你心理辅助,我疏忽了你应变的痛苦。”
“张思悯,请你施手术让我回复到静寂世界里去。”
“可晴,我是医生,我怎么可以毁坏你听觉。”
可晴十分固执,“我生下来就没有听觉。”
张医生无言。
可晴说:“我追求的是宁静的生活,不是声响。”
“但是你现在可以听到音乐,你不觉音乐悦耳?”
“我根本没有听音乐的习惯。”
张医生碰到他有事业以来最棘手的问题。
他凝视秦可晴。
这个清丽的年轻女子脸容憔悴,显然受到极大的jīng神折磨。
“张医生,我不需要听觉,它使我困扰,祖父说我可以自己做主,我恳请你帮我忙。”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水晶一样。”
“你有无与亲友商量过这件事?”
“我没有亲友。”
张医生恻然。
可晴反而微笑,“张医生,你有亲友吗?”
张思们仰起头,她说得对,他没有家室,终身努力实验工作,他也没有倾吐心事的对象。
可晴说:“声音使我害怕,我选择静寂。”
张思悯医生说:“做这项手术你需签名。”
可晴微笑,“我愿意。”
“对你的学业可会有影响?”
“做学生不靠一张嘴。”
“将来工作之际——”
“张医生,你亦明白我这一生都无需工作。”
她都设想到了,声音平静而悲哀。
“婴儿的哭声——”
可晴讪笑,“即使在我最乐观的时候,我也知道,我不会有孩子,人生本无十全十美,我不奢望。”
张医生长叹一声,“可晴,我无言。”
“请把电波截断,还我本来面目。”
“这真是我最最失败的一项手术。”
“不,你实验成功,使我祖父临终前得偿所愿,你是一名伟大的医生。”
张医生苦笑,“可晴,我很高兴你仍然维持着幽默感。”
手术定在三日后举行。
张医生再三问她:“一点留恋也无?”
可晴答:“也不是。”
“会否回心转意?”
“不,太多恶言恶语,不听为佳。”
“这次手术是最后一次。”
“我明白。”
“可晴,你是一个最最奇怪的女孩。”
“人人都那么说。”她微笑。
麻醉药使她万分松弛,失去知觉前刹那间看到祖父趋前来看她。
可晴心中一丝悔意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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