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室的音乐_亦舒【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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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父的电话仍由保姆代接。

    “今日施手术了?”

    “正是。”

    “祝你成功。”

    可晴不想他担心,“一定成功。”

    她出乎意料的镇定。

    甄律师在可晴背后说:“不知她心里怕不怕?”

    少屏答:“可晴外柔内刚,她会支撑。”

    甄律师点头,“你倒是很了解她。”

    “我们已是十年的朋友了。”

    可晴转过头来,“你俩在说什么?”

    少屏笑着握住她的手,“以后都不能在你背后讲你坏话了。”

    可晴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甄律师把一切都看在眼内。

    这两个女孩子xing格背景无一处相似,可是看得出是认真投契,未尝不是一种缘份。

第二章

    今日医院病房布置同酒店相似,已尽量用粉彩颜色,可是不论怎样掩饰,病人还是紧张。

    可晴问:“你有无闻到药水味?”

    少屏笑:“医院难道还散发玫瑰花香不成。”

    “少屏,死人就是用种药水防腐吧?”

    少屏没好气,知道这种时候,一定要帮好友维持乐观,“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张思悯医生进来,“好吗,可晴,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

    可晴颓然,“我以为结婚才是大日子。”

    张医生一怔,“啊,我已结过三次婚,我认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医科毕业、取到专科证书,还有,第一个病人恢复听觉。”

    可晴骇笑,“结婚没有什么大不了?”

    “正是。”张医生笑。

    可晴问:“少屏可以进手术室吗?”

    “少屏不如回家先休息几个小时再来看你。”

    他们很少直接说不,一个不字太伤人自尊心,不过,即使没说不,也等于是十分肯定的不。

    可晴沉默,低下头。

    张医生鼓励她:“喂喂喂,我在手术室才是关键呀。”

    可晴苦笑。

    少屏不禁在心底说:可怜的小富女。

    张医生亲手替可晴削发剃头。

    “不怕不怕,很快会长回来,我打听过了,今年流行极短发。”

    医生能做到这样体贴,实在不容易,可晴当然不能再说什么。

    “要不要照镜子?”

    可晴急急说:“不!”

    接着她被推进手术室,看护一边注she一边逗她讲话,“有无亲密男友?”“普通男友也无,谁耐烦学手语。”

    “你会遇上有心人。”

    “我一生不会结婚生子,我怕子女遗传到我的毛病。”

    看护嗯地一声。

    可晴只觉得手腕一线麻痹迅速传至腋下,接着不省人事。

    醒来之前有人轻轻拍打她的面孔。

    她睁开双眼,发觉仍然在手术室中。

    她想移动头部,可是颈部以上被一只钢架镶住,四肢亦锁在chuáng上,可晴叫起来。

    看护握紧她的手,把脸凑到可晴面前,好让她读到她的嘴唇,“别怕,我们都在这里,可晴,手术第一部分已经完成,现在正进行第二步。”

    可晴大惊,“我的头——”

    “一切无恙,你放心。”

    “医生,医生。”

    张医生走过来微笑,“可晴,我们将接驳人工听觉神经线,并且试起搏器控制,你如听见,请大声回答。”

    “听见?”

    忽然之间,可晴泪如泉涌。

    看护连忙替她拭泪。

    可晴知道头骨已经掀开,红色柔弱的脑组织正bào露在空气之下。

    她渐渐镇定。

    世上有几个人的脑袋接触过空气?

    她忽然说:“我想看。”

    看护瞄医生一眼,手术室里的数名助手都颔首,张医生终于说:“好吧,病人有知qíng权。”

    宽大的荧光屏忽然开着。

    可晴目停口呆。

    只见放大了的人脑左半球下边贴满小小有字母的标签。

    可晴惊呼:“这些是什么?”

    “我们想知道哪一部分管你的听觉。”

    “每个人不一样?”

    “有细微分别。”

    手术钳轻轻碰到一部分,医生问:“听见吗?”

    “不。”

    手术钳又移到另一部分,“有无听觉?”

    “不。”

    难以想象那就是她自己的脑部。

    “我们正在播放贝多芬惟一的小提琴协奏曲。”

    “小提琴悦耳吗?”

    “像有qíng人的声音,安抚灵魂。”

    “我还听不见。”

    “不要紧,现在呢?”

    可晴面孔变色,她混身颤抖。

    “可晴,听得到吗?”

    可晴的静寂世界忽然打破,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像是有人粗bào地撕裂她的衣裳似,她惊怖莫名,一大堆嘈吵的杂声排山倒海似涌向她。

    可晴窒息,“可怕,可怕。”她大叫。

    恐惧得无以复加,她用力挣扎,继而失去知觉。

    一名助手说:“她听见了。”

    “医生,手术成功。”

    “外人以为病人恢复听觉会得立刻欢欣若狂,事实刚相反。”

    张医生说:“康复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准备fèng合。”

    可晴终于再次醒来。

    少屏立刻俯身看着她,“恭喜你,可晴。”

    “祖父知道了吗?”

    甄律师答:“医生已向他做详细报告。”

    可晴吁出一口气。

    甄律师一脸倦容。

    可晴问:“手术进行了多久?”

    甄律师举起两只手。

    “十个小时?”

    我的头,可晴举手去摸,整个头都缠着纱布。

    “我仍然听不见声音。”

    “医生还没有替你接上开关,待你jīng神好些再说。”

    “我想听这世上一切声音。”

    “别急,一步一步来。”

    “少屏,你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粗bào沙哑无礼。”

    可晴一边笑一边落泪,“我自己的声音呢?”

    “如出谷huáng莺。”

    “少屏,你对每个问题都有一个现成的答案。”

    甄律师也忍不住笑,这女孩的确是个鬼灵jīng。

    张思悯医生是几乎旋转着以探戈舞步进病房来的。

    “可晴,我太高兴了。”

    可晴说:“事先说明,我拒绝向你及其他病人做示范说明。”

    张医生:“我并没有做此要求。”

    大家都笑了。

    可晴呼出一口气。

    少屏说:“我家环境嘈吵,我时时幻想耳朵里装开关,抗拒噪音,没想到可晴达成了我的愿望。”

    可晴问张医生:“什么时候开启我的双耳?”

    “你先休息几天。”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

    是少屏先觉得闷,她独自乘地车到印裔聚居地,买了一身银红色沙里,穿到医院来探可晴,并且喂可晴吃咖哩薄饼,少屏的花样最多,而且起码有一半不为大人接受。

    可晴的心一向静,看看书又一日,没有要求,亦没有抱怨。

    那天一早张思悯医生便进来了。

    “张医生早。”

    “早,可晴,报上有什么好消息?”

    “谁会要刊登好消息。”

    “说得有道理。”

    看护拆掉可晴头上的绷带。

    可晴觉得头上一凉,呵,需要戴帽子了。

    看护问:“想不想照镜子?”

    这次可晴点点头。

    光滑的头颅上一条拉练般的疤痕,裂fèng上有钉书机痕,看上去真正诡秘。

    “真奇突。”可晴赞叹。

    看护替她戴上绒线帽,披上外套。

    “来,”张思悯医生说,“跟我来。”

    可晴知道重要的事将要发生。

    她轻轻跟在医生后边。

    张医生带她到儿童病房。

    一大班小孩正在上音乐课,老师在指挥他们唱歌。

    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

    张医生忽然指示看护cha上装置,看护把一只小小盒子jiāo到可晴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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