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娇袅_亦舒【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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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则呢?”

    “你仍然流落江湖,顶多是一对二。”

    年轻人笑笑,“我如决定退出的话,至少也捞到一对十。”

    “你甘于平淡吗?孝文,多年来你的女伴的年纪都比你大,我们的皮肤眼珠也许不及少女们亮丽,可是,我们成熟老练的气质、智慧、能力,却非年轻女孩可比,多多少少,你已觉得她们幼稚、肤浅,他们不但不能帮你,还yù到处找人赞助生活费用及奢侈品,你不会觉得她们吸引。”

    年轻人沉默一会儿,这是她的好脾。

    “你说得对,我只喜欢比我大的异xing,我欣赏有能力的人。”

    她笑,“我猜对了,”语气有感喟,“你不耐烦成日哄撮无知的少女。”

    他温和地笑,“真正无知倒也有可爱之处,只可惜是假装天真,却无时无刻不想利用男xing换取更好的生活质素,这社会仿佛已无真正良家妇女。”

    她微微笑。

    “都不愿付出,但求bào利。”

    “当心妇权分子与你算帐。”

    年轻人但笑不语。

    服务男友后要求送钻送车,这同安琪她们有何分别,卑下的心态披上再bī真羊皮也不管用,唯一不同之处是安琪获利比扭扭捏捏的她们多千万倍。

    她吁出一口气,“这是一个以物换物的社会。”

    年轻人低下头,除非与生俱来,否则,一个人总得拿他所有的,去换他没有的。

    “孝文,与我在一起,你不会失望。”

    年轻人终于讲出他的条件:“那么,离开那人。”

    她抬起头,声音轻若柔丝,仿佛是听不到了,可是仍然清晰:“那人似我身上的人面毒疮。”

    “他说的,关于他的身世,都是真的吗?”

    她讪笑,“谁去研究那个。”

    “他的哀伤十分真实,不似做戏。”

    “人生在世,谁没有一两段伤心事,说起来,隐隐作痛,都叫我们潸然泪下,自然不是做作。”

    “这么说来,你不相信他。”

    “不,我也并不怀疑他。”

    “可是,你仍然离不开他。”

    “孝文,你若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也会相信缘分,缘分尽时一定拆开,现在还不是时候。”

    年轻人不语。

    他取过那叠牌,全部翻开,挑了一只十。

    他说:“这不是一副好牌,可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出身贫穷,走到今日地步,已经心足。”

    她抬起头,端庄的脸容带无名伤感,这是当初他觉得她与一般人客大大不同之处。

    “孝文,”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不要离开我。”

    “你不愁无人陪你。”

    她低下头。

    “你已习惯这种生活,你需要一个随身可供使唤的人,在这个没有什么不可以出卖的都会里,你一定会买到你所要的人与物。”

    “我说不服你?”她拉着他的手。

    “你其实不需要说服任何人。”

    “孝文——”

    他轻轻说:“外头自有许多比我更年轻更好看更懂事的从业员。”

    她凝视他,“我们之间没有感qíng吗?”

    “这种感qíng十分容易栽培。”

    她不语。

    年轻人低声说:“我要求的是简单纯真的一男一女感qíng生活。”

    她踌躇地握着双手。

    “你说得对,缘分有走到尽头之日。”

    他站起来,打开大门,走出去。

    可是他再一次回头,他说:“小心养好身体,这是你生命中最好时刻。”

    她轻轻走过来,“你仍然关心我。”

    她落下泪来。

    终于还是哭了,奇怪,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应牵涉到眼泪。

    年轻人维持缄默。

    她忽然笑了,揭开面纱,“那么,不如这样说,大家在一起,热闹点。”

    年轻人站起来,欠一欠身,“那不是我的嗜好。”

    “孝文,每个人都有适应能力。”

    “我没有必要能屈能伸。”

    “孝文,”她拉住他的袖子,“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年轻人礼貌地说:“我的职责是令你开心。”

    她沉默了,那方黑色面纱又跌下来遮住她的脸,她像一个寡妇。

    “我会不舍得你。”

    “谢谢。”

    “孝文,有许多事,你不明白。”

    “也许,不过让我说句再见珍重。”

    他轻轻退出大宅。

    有人坐在他跑车头上嚼口香糖,真是个噩梦,是谢伟行回来了,小得不能再小的背心,短得不能再短的裤子。

    “啧啧啧,终于看清了淑女狰狞的面孔?”

    “走开!”

    “失望?伤心?抑或,我说得太严重了,你是中国人,红huáng蓝白黑,你什么没有见过。”哈哈笑起来。

    这时,罩着面纱的她出现,低声喝她女儿:“让开!”

    谢伟行哪里肯听。

    可是年轻人已经上车开动车子,跑车一向前冲,将她自车头抖到地上。

    他再往后退,一拐弯,驶出宁静路。

    车子一路奔驰,他没有超速,可是也绝对没有慢下来。

    他回到闹市。

    一向以为自己生活在噩梦中的他至今才知道什么叫做噩梦。

    他把车子停在街角,红日炎炎,但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他把头伏在驾驶盘上。

    有人敲他的车窗。

    “先生,你没有事吧。”

    那是一个女警,他连忙按下车窗。

    “我略觉头晕。”

    “可是喝了酒?”

    “没有。”他抬起头看着她。

    女警蓦然看到一张英俊忧郁的面孔,愣住,过一会儿说:“先生,如果无事,请把车驶走。”

    她已在街上巡了一个早晨,所见均系丑陋的人,肮脏的事:一个老女丐衣衫破烂滚在街市口乞食,两名无牌小贩争地盘大打出手,全身挂彩,公厕里有一少年因吸食过多海洛英bào毙……

    她每日都遇到这种作呕qíng况,可是只有今日,她看到如此俊郎的面孔。

    年轻人已经把车驶走。

    倒后镜中这个偶遇的穿制服女子反映越缩越小,终于消失在一个弯角中。

    他返回酒店,走到咖啡室去喝啤酒。

    尚未到午饭时分,人群还没涌至,咖啡室十分清闲,他坐下来独自静思。

    不久就有人来打招呼。

    年轻人的新知旧雨还真不少,出来走了这么些年,自然有人认识他,还有,他那一张面孔是何等瞩目,躲都躲不过目光。

    要避,惟有避到外国去。

    碧如替他申请的证件快要出来,他愿意把握这个机会从头开始。

    捞到一对十已经很好,赢面比想象中高,是快快退下的时候了。

    带明珠走吧,刹那间他决定了前途。

    就在那一秒钟内他心平气和。

    多年来的愿望可付之实现,他终于替自己赎了身。

    转过头去,看到一头发略为松散的妙龄女子坐在邻桌,那不知是现在最流行的发型,抑或她刚自楼下酒店房间下来,使她看上去十分娇慵,身穿紧身衣,脚上是双高跟拖鞋。

    那样一个美女,在年轻人眼中,却好比海底怨鬼,不知何日可获超度。

    他闭上双目,他知道他对环境彻底厌倦,不不不,他也是人,他从来没有一天不恨恶这件事,只不过死命压抑。

    厌憎qíng绪引发过风疹,全身一搭搭肿起来,好几天不消肿,痛痒万分,下意识起了发泄作用。

    又叫他无故流下鼻血,往往半日不止,这些都是ròu体发出极度不满的讯息,警告灵魂:不能再继续下去!

    可是如果要使母亲与妹妹获救,他必须作出若gān牺牲。

    没有下一次了,他内心闪过一丝喜悦,他若不救自己,永远无人救他。

    有一洋人过去同那美女搭讪,那女子有一双俏丽销魂的丹凤眼,眼盖上擦紫色,一开一合,分外冶艳,洋人迷得晕陶陶。

    年轻人在心中说:海底怨魂,海肯定是yù海。

    他吁出一口气,站起来,离开咖啡室。

    走到门口,一只手伸过来搭住他的肩膀。

    年轻人十分警惕,他立刻摆脱那只手,踏前几步,闪避到安全地步,才转过头去。

    他看到的是张志德。

    阳光下猛地看见这个人,叫他吓一跳。

    张志德穿一套米白色西装,配他那褐色皮肤,确有异国qíng调。

    年轻人全神贯注凝视他,怕他有什么不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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