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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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笑,“三分钟前人家也刚问你是谁。”

    “我请你吃饭。”

    “文思还答应送我南洋珠耳环呢。”

    “你可有答允?”

    “当然不,我不会揭穿任何一方面身份,时时有愤怒的读者要把佚名作者揪出公审,难道都举手投降不成,我们需维护言论自由。”

    失敬失敬,诺芹更加不敢小视这位林立虹小姐。

    “作者互骂,你不觉得有rǔ报格?”

    “唏,这叫笔战,读者最感兴奋。”

    最好滚在地下撕打,扯衣裳拉头发。

    诺芹赌气!“真不知你想吸引些什么读者。”

    “所有读者,他们是我们的米饭班主。”

    口气似红小兵。

    没有年纪差距也有代沟。

    “岑诺芹,继续努力”她喊出口号后挂断电话。

    诺芹颓然。

    这个时候,门钤忽然响了。

    诺芹去开门。

    “咦,庭风,你怎么来了?”

    “有要紧事。”

    她姐姐一进来,四处观望,“哗,似狗窝。”

    扔下最新款的名贵手袋,点起一支烟。

    诺芹立刻把她手中的烟摘掉,“此处严禁吸烟。”

    庭风叉着腰,板起脸,“最近,你在写些什么?”

    诺芹十分心虚,“你怎么管起这些芝麻绿豆的事来,外头局势那么紧张,听说明年政府可能要换班子,你消息灵通,说来听听?”

    庭风自手袋里取出好几本小并,问妹妹:“这些,都是你写的?”

    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迭花花绿绿的小书,分别叫《欢乐之源》、《玉女私记》、《风流女学生》。”

    庭风声音变得十分生硬,“听说,都是你的大作。”

    诺芹大惊,“冤枉呀。”

    “你看,笔名叫勤乐沁,这不是岑诺芹调转来读吗,还说不是你?”

    诺芹喊救命,“我怎么会写艳qíng小说?我连普通小说都没写好。”

    庭风冷笑一声,“难得你这样谦虚,可是外头传得十分炽热,都说是岑诺芹小姐新尝试新作风,看样子你得登报澄清。”

    诺芹忽然冷静下来,“确不是我。”

    “我相信你。”

    “是又怎样,人总得生活。”

    “生活还不致于那样艰难。”

    “一不能赊,二不能借,不是人人像你那般能gān,大把囤积。”

    “不需要连皮带ròu赡送读者吧。”

    “外边qíng况已经十分凄厉,一到这种qíng形,电影与小说huáng色素大增。”

    “不是你就好,你在专栏里澄清一下。”

    “姐,各行有各行规矩,我不会教你做生意,你也莫教我写专栏。”

    庭风走了。

    她没有把那些小书带走。

    诺芹拾起一本翻阅,意料之中,写得并不好,每隔三页,便生硬地加cha一些经典场面,像是另一人所写,与前文后理不甚吻合。

    销路可好?诺芹茫无头绪,一定有赚吧,jian商们这才乐于尝试。

    她打开报纸,发现有编辑在编后语中发出下述厉的呼声:“与报纸共度艰难!与报业共存亡!与本市共兴衰!”

    本来jīng神紧绷的诺芹不禁笑出来。

    唉,还有什么话可讲,都被人家的伶牙利齿说尽了。

    她打开读者来信。

    “文思与文笔两位女士,我有一个独生女儿,今年廿三岁,大学毕业后结婚,生活幸福,她最近怀孕,因打算在生育后继续工作,想我帮她育儿,我对这个建议求之不得!可是,亲家会否怪我独霸孙儿?我没想过与亲家分享弄孙之乐,是否自私?”

    那么可爱的怀疑,诺芹大笑起来。

    “自私的外婆:你大可放心,抚养婴儿这等苦差,大抵不会有人与你争个不休,至于女婚的父母,假日让他们与孙儿欢乐时光,已经足够,是休女儿生育的子女,你当然占大份,不必惭愧,祝婆孙彼此、水达爱惜。”

    真难得还有那样的外婆。

    不料文思又来挑衅。

    “文笔,我接到另一位太太来信,她正是你那可爱的外婆的亲家,原来这个外婆自恃身家丰厚,雇用两个保母,决定将别人的孙儿霸占,现在连女婿亦住在她家,你说成何体统?”

    这时,演者纷纷加入战团:有人骂媳妇,有人斥责公婆,所有家庭里不如意的纷争都拿出来报端公开,盛况一时无两。

    信箱这样成功,诺芹忽然想念伍思本。

    她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知可有高就。

    在这个时候失业,哪里还找得到更好的工作,听说在楼价顶峰的时候!她买进一层两千平方尺的公寓,分明打算大展鸿图……

    一下子打沉,日子不晓得怎么过,不知有无后悔当初作得太大,可惜已完全失去联络。

    李中孚拨电话来,“诺芹,到我家来吃饭。”

    “不,谢谢。”

    “家里舒服,有好菜好酒。”

    “我怕见伯母。”

    “没有伯母,我做你吃。”

    “真的,令堂去了什么地方?”

    “到多伦多探亲已有个多月,乐不思蜀。”

    “加国也不景气呀,加币跌至立国一百四十年来最低位。”

    “也许人家钝胎,不见他们发愁,照样种花钓鱼泛舟。”

    “是否我们太敏感?”

    “不,我们赌得太大。”

    诺芹叹气,“我们环境不一样,人家资源丰富,自给自足,ròu类谷物鱼获林木,什么都有,最多不买法国香水、美国时装,就可以熬过去。”

    “还有,”李中孚接上去:“从来没有繁华过,也不觉什么损失。”

    “所以,爬得高,跌得重。”

    “你来不来?”

    “不如出去吃撑着市面,反正你是公务员,不受影响。”

    “一天到晚听你们这种充满嫉妒的语气,已经胃生瘤。”

    “会吗?”

    “有机会。”

    他们到一家很出名的中菜馆晚饭。

    奇怪,招呼好得不得了。

    李中孚说:“咦,居然有餐牌看了。”

    诺芹吃惊,“从前没有的吗?”

    “从前,部长给什么吃什么,吃完付账,并无异议。”

    诺芹骇笑。

    他们选了几只清淡小菜。

    一直到走,只得三桌人客。

    中孚说:“连日本人都不来了。”

    诺芹答:“坡帮也跌得很厉害。”

    中孚揶揄:“你怎么知道世事?”

    “我在那边有稿费可收。”

    “原来如此。”

    “昨夜看国际财经消息:东南亚经济不景气,影响可乐销路,故此股价大跌,竟达汽水都不喝了,可知是窘bī了。”

    “东洋人嘲笑我们的华丽海景只值从前一半。”

    “亏他们赤着脚还有心qíng笑别人衣不称身。”

    中孚搔搔头,“忽然之间看清楚许多嘴脸。”

    “这是最痛苦的收获。”

    “会不会有移民幸灾乐祸?”

    “不会啦,自心息相关,举个例:加拿大卑诗省廿年老木厂都裁员关门,不再输往东南亚了,从前一天三个货柜,现在三个星期只得一只货柜,有什么好幸灾乐祸,唇亡齿寒才真。”

    大家一起叹口气,随即又笑起来。

    这样聊一辈子也好呀。

    有位母亲这样忠告女儿:“嫁给你最好的朋友,他会照顾你,他也了解你。”

    李中孚的确是岑诺芹最好的朋友。

    诺芹说:“我们到庭风家去喝咖啡。”

    中孚很客气,“不方便打扰她。”

    诺芹却立刻拨了电话,半晌,女佣来接。

    “她在睡觉。”

    “不舒服吗?”诺芹有点担心。

    “也许是累,下午睡到现在。”

    “涤涤呢?”

    “做完功课在看卡通。”

    “乖吗?”

    女慵笑,“她一向都乖。”

    挂了电话,诺芹感慨,“老了,竟要睡午觉。”

    中孚忽然觉得女友可爱无比,忍不住轻吻她的手。

    诺芹却有点不安,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

    她说:“来,我们到庭风家去一趟。”

    “为什么?”

    “我觉得不安。”

    “啊。”中孚笑,“不可轻视女子的第六灵感。”

    这个时候,诺芹已经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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