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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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小妹虚度了廿余个chūn天,至今芳心凄寂……

    诺芹趁着酒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弯腰,笑得流泪,最后,蓬的一声倒在沙发上睡着。

    第二天起来,发觉左边身子紧紧压着手臂,酸麻不堪,不能动弹,她怪叫一声,连忙使劲搓揉。

    不得了,一脸皱纹,都是沙发布料印上去的凹纹,她呻吟几声,一晚应酬,倦足三天,jiāo际花不易为,若要专心工作,以为还是少出去为妙,jīng力如弹药,得储备用来作正经用途。

    天气转冷了,遍街女士都穿出冬装,从前买十件,现在也总得添一件应景,都选了镶毛毛领子的上衣,诺芹一点也不喜欢,索xing省下置装费。

    秋去冬来,份外萧杀,虽然是亚热带城市,冬季大衣可也不能少。

    每次整理衣柜,诺芹都想搬到新加坡,多么简约,一年四季恒温。

    旧衣并不算旧,顶多穿过三五七回,可是自己先看腻了,一件件折好,打包送往救世军。

    将来子女问:“妈,你的收入全去了何处?”

    都穿光了。

    廿多岁了,也不小了,该有打算计划。

    岑诺芹打了一个寒颤,真不愿意想下去。

    不如找文思聊天。

    “为什么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充满了惶恐?”

    文思答:“释加在菩提树下思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叫我如何回答。”

    诺芹被他引笑。

    他又问:“你喜欢大自然吗。”

    “什么叫大自然?”

    “大海、森林、深山。”

    “我们这里很难接触到,你们呢?”

    “花六十五加元,可乘船到托芬诺岛附近去看鲸鱼喷水。”

    “孩子们真幸运。”

    “接近大自然,你会对生命减少恐惧,在城市生活,一切彷佛人定胜大,渐渐将上天的工作搅在ròu身上,当然吃苦。”

    “文思,你越来越有意思。”

    “从前,我们痛恨对方。”

    “是,一度我以为你是清教徒老太太。”

    “哈哈哈哈哈。”

    诺芹问:“文思,可愿听听我声音?”

    “我肯定你声线如银铃。”

    “可以通电话吗?”诺芹恳求。

    “何必太接近呢?”他温言拒绝。

    “来不及了,你我已经成为好友。”

    “是,你攻击xing甚qiáng,不知不觉,已经侵略到我私人感觉范围。”

    “投降吧。”

    “永不。”

    “我不留俘虏。”

    “啊,居然格杀不论。”

    诺芹浑忘人生苦楚,接着打蛇随棍上,“你已婚还是独身?”她真想知道多一点。

    “未婚。”

    到这个时候,聪敏如列文思,应该猜到岑诺芹已知他真实xing别。

    但他仍然不提。

    诺芹也不说。

    她继续问谈:“你可有宠物?”

    “我有一只十二岁大的金毛寻回犬。”

    “自小养大?”是老狗了。

    “不,去年才自防止nüè畜会领养。”

    “犬只寿命顶多只得十六七岁。”

    “是呀,所以没有人要它。”

    “可见是人舍你取专家。”

    “不,挑选伴侣,决不会如此善心,要求非常苛克。”

    诺芹又笑了。

    第二天,打开报纸,头条是“若gān大机构已决定不分发年底双薪”。

    林立虹拨电话来发表意见:“逢商必jian,头一件事就是想到扣克伙计,有些公司仍有盈余,但却也把握好机会刻薄员工,所以这些老板子孙不昌。”

    “宇宙机构呢?”

    “当然不甘后人:若要发,众人头上刮。”

    “环境好转,明后年会加上去。”

    “工字不出头。”

    “所以当时得令之际,需狠狠要价。”

    “你说得对,何用不好意思。”

    岑诺芹大笑,“付不出房租才脸红耳赤呢。”

    “这个农历年真不知怎样过。”

    诺芹想起罗国珠,伍思本与关朝钦三人,他们的chūn节又该怎样过?

    她笑答:“咬紧牙关过。”

    林立虹闷得大叫:“我受不了啦,心qíng走到谷底,感觉是那样傍徨。”

    “写信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来诉衷qíng吧。”

    “说到俱乐部,有正经事找你商量。”

    编辑部一提到正经事,即不是好事。

    “不能在电话里说?”

    “你亲自来一趟可好。”

    “您老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诺芹真不想去。

    谈判、jiāo涉、商议……真伤害细胞,可是,不去也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

    岑诺芹面对现实。

    会议室仍然簇新,空调冰冷,奇怪,都冬季了,仍然开着冷气。

    从前斟茶的林小姐今日坐在重要的位了上,有话要说,一阔脸就变,他们的样子都差不多。

    林立虹走进来。

    “诺芹,你真好,从不迟到。”

    “得了,有话直说吧。”

    “诺芹,同你讲话真舒服,不必转弯抹角。”

    “开枪吧。”

    “诺芹,近日,寂寞的心信箱两个主持人已没有火花。”

    “可是要取消?”

    真是好捎息,终于甩难了。

    编辑部叫你写,你不写,那是不识抬举,不给面子,故此不得不写,有一日又下命令,说不用再写,那多开心。

    那么多形式的专栏中,岑诺芹最怕做信箱主持,最爱写长篇小说。

    好极了,从此以后,哪个读者的女友不再爱他,同岑诺芹无关矣。

    林立虹大表讶异,“你看你,高兴得那个样子,为什么?”

    “立虹,是该换班子轮到新血上场了,你挑两个牙尖嘴利,意见多多的新人顶上,仍然用文思与文笔这两个名字,做接力赛,一定有新意。”

    “呃──”

    “文笔与文思只不过是笔名,谁化入都一样,这叫做惯xing阅读,制度取胜。”

    林立虹静下来。

    “这鬼灵jīng永远有好主意。

    过片刻她问:“读者不会发觉吗?”

    “写得更好便不会计较。”诺芹的答案有点狡滑。

    “有一度你们写得十分轰动。”

    “吵架而已,人人都会。”

    “咦,找几个人来骂街,岂非更加jīng采。”

    “所以有打笔仗这回事呀。”

    “诺芹,这回是把你换下来,为什么这样高兴?”

    “终于可以静心创作了。”

    “不担心收入来源?”

    “做了这一行,早作最坏打算。”

    “这样豪气,一定有人支持你。”

    “是,实不相瞒,那是我天生豁达的xing格。”

    “羡煞旁人。”

    “那么,我请辞了。”

    “慢着,首先,我得同上头开会,冉者,我还得去找适当人选。”

    诺芹微笑,“不难不难,很多人愿做作家,在你英明的领导下,才华很容易被发掘认同。”

    好话人人要听,林立虹心里想:岑诺芹真不愧是有名作家,观察入微,恰到好处。

    “这几期,还是由你主持。”

    “那当然,义不容辞。”

    岑诺芹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如释重负。

    回到家中,觉得应该向伙伴jiāo待下。

    “文思,功成身退,我已辞去信箱主持一职,特此通知。”

    讶异的回复很快来到:“这样重要的决定,为什么没有提早告诉我?”

    “我也是仓卒间决定。”诺芹把经过说一次。”

    “是。也只能那样做。”

    “我的底线早已超过,真的不想再玩新把戏了。”

    “那么,我也跟你走。”

    “不不,你不需要与我共进退。”

    “我完全自愿。”

    “真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言重了,这一年我跟你学习良多。”

    “对,我做的错事,你不做,已经成功一半。”

    “你真诙谐。”

    诺芹沉默了。

    “我佩服你的机智。”

    “不过是街头智能,人家叫你走,高高兴兴也是走,怨气冲天也是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如恭敬从命,欣然引退,免得惹人憎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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