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沈伦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转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缓慢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昨日我已经与你祖父谈过了。关于你母亲的死……”
随着他的这句话,沈君昊一颗心吊到了嗓子口。他殷殷地望着沈伦,期望能得到有用的线索。
“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你祖父曾打算在你母亲生下你之后,命她做一件事,结果却yīn差阳错……”
“是什么事?”
“你听我说完。”沈伦瞥了一眼沈君昊,眼中染上了几丝哀伤,继续说道:“你四叔父当年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其实就算那个女人没有死,你祖父也不会让她进门的。”他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详详细细把整件事告诉了沈君昊。
当年,姓肖的女人怀了沈佑的孩子,肖家想让肖氏为良妾。沈沧不容许家里有庶长子的存在,更不允许正妻未进门,先纳良妾的事发生,遂决定如果史氏生下儿子,就把肖氏的孩子放在沈伦名下,对外宣称是在善堂抱养的。同时沈沧已经准备了稳婆,计划在肖氏生产当日就处理掉她。
沈沧觉得史氏自始至终都知道沈佑与肖氏的事qíng,史氏又是识大体明大义的人,即便外人会以为那个孩子是沈伦的私生子。她也不会反对的。当时考虑到史氏即将临盆,又不知道史氏和肖氏会生下女儿还是儿子,沈沧决定等孩子生下,再与史氏说这件事。
可不知道怎么的,史氏居然在生产当日知道了这件事,还误会沈伦真的在外面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怀了身孕。当晚,她生下沈君昊之后血崩而亡。稳婆说。史氏是气急攻心,但到底是巧合、意外,还是另有原因,如今已经没人知道。
因为没人承认曾在史氏耳边嚼过舌根,沈沧在史氏咽气当晚把曾在产房出入过的丫鬟、婆子全杀了。第二天,肖氏也死在了肖家的院子内,而沈佑被杖打之后关了起来。
几天后,沈沧慢慢冷静下来。在沈佑的哀求下,他把肖氏的兄长一家送出了京城,为他们安排了不错的差事。紧接着又把沈君昊抱去了枫临苑,命沈伦娶了史氏的妹妹。
沈伦说到这。双手紧紧握着拳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恨沈沧。史氏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至今都记得揭开红盖头的那刻,她羞涩不安的模样。两年的相处,正当他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却带着对他的恨离开了人世。她的妹妹的确在容貌上与她有几分相似,但她的聪慧狡黠,纯真善良是无人能及的。每年。在他们许诺相守一生的那天,他都会去她的坟头问她,为什么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愿看他最后一眼。
这个问题纠缠了他二十年。明知道她永远不会告诉她答案,他还是年复一年去看她。可结果呢?沈沧一直知道真相,可为了他的面子,他不择手段掩盖了一切。
那个时候,他抱着史氏的尸体坐了一天一夜。等他回过神,想要问清楚经过的时候,只知道沈沧以服侍不周为由,把所有进出产房的人都杀了。
这一次,若不是沈君昊的话让他起了疑心,若不是他不断追问沈沧,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最爱的女人是带着对他的误会离开人世的。他们yīn阳两隔,只是因为人为的误会,因为沈佑的荒唐!
“你不要怪你祖父。这事不是他的意愿,他不想告诉你,并不是想蓄意瞒着你什么,他不过是不知道怎么说罢了。”沈伦劝着沈君昊。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话是劝儿子,还是劝他自己。昨晚,他坐在史氏的坟前,一遍一遍地问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如果沈沧没有这个念头,如果他索xing一早就告诉他们这个决定,那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沈君昊没料到沈沧难以掩饰的愧疚是因为这件事。虽然他一早就觉得自己母亲死了,肖氏也在那个时间不明不白死了,有些蹊跷。不过他也打听到,肖氏在死之前的几天就没出过门,死的那天直挺挺地躺在史家的院子内,大着肚子,身下一滩污血。因此有不少人说,肖氏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摔倒在院子内,没人发现,这才会一尸两命的。
“父亲,祖父没有对你说其他的事吗?”按理说,沈沧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应该没什么隐瞒了,但沈君昊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就只想问我这个?”沈伦反问。
沈君昊马上意识到,沈伦这是怪他不关心生母。他与史氏是有母子间的血缘牵挂,但他从没有见过史氏,又能有多少母子之qíng?
他本来想说,活着的人永远比死了的人重要,可看着沈伦的悲怅与隐约的怒意,他转而道:“父亲,那时候母亲或许是误会了,但现在她肯定早已明白了。”
随着这句话,沈伦失神地靠坐在椅子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最让他无法释怀的就是史氏最后看了他一眼,又决然地转过头的画面。
“父亲,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母亲再生气,她不是应该问清楚吗?就算她不想问,但是——”沈君昊疑惑地摇头。他知道云居雁很爱他,而她怀孕不过三个月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此刻在她心中,孩子已经高于一切。这是母xing的本能。他的母亲怎么会舍弃刚出生的他,就为了一件尚未被证实的事?
第565章 不放手
沈伦亦觉得史氏即便不愿听他解释,但也不该因为“气急攻心”四字就香消玉殒了。可往事已矣,当日替史氏接生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又能如何?
沈君昊哪里肯就此罢休。他追问沈伦:“父亲,祖父当时就没有任何怀疑?母亲已经过世,您又如此伤心,祖父不是更应该细细追查吗?”
沈伦摇头回道:“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沈君昊看问不出什么,只能告退。他才打开房门,就见枫临苑的小丫鬟已经在廊下等候多时。小丫鬟告诉他们,沈沧自昨夜开始就一直不舒服,刚刚云居雁已经命人请了大夫,此刻大家都在枫临苑。
待父子两赶到枫临苑的正屋,除了被软禁的四房,其他人都到了。沈沧不愿他们进屋,所有人只能在外间等着。须臾,大夫出来,沈伦急忙迎了上去。沈君昊见云居雁脸色很差,正想过去问问她是否不舒服,沈沧身边的管事出来,遣了所有人离开,独命沈君昊进内间。
按照沈伦的描述,沈君昊相信,沈沧对史氏的死一直心怀愧疚,这才不愿告诉他真相。他看得出,父亲对祖父是有些埋怨的,但他只想知道真相。抬头见沈沧有气无力地靠在chuáng沿,他上前唤了一声“祖父”。
沈沧看了他两眼。他想说什么,可尚未开口,已经是一连串的咳嗽,蜡huáng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沈君昊想到云居雁曾经说过,沈沧自始至终都是一番苦心,一心想让他承袭爵位。才会对他特别严厉。他曾经怨恨自己没有母亲,孤零零地长大,又因沈伦对他的冷淡,更是不忿。可反过来想想。长房的几个子女,又有几个得到母亲的疼宠呢?沈君烨和沈绣是有生母在身边,但他们的生母只是丫鬟。不能经常在他们左右。沈君儒虽然比他好些,但也是三岁就没了母亲,沈君茗更不用说了,沈沧是绝不会让他见薛氏的。
若是在以往,他一定不会向沈沧低头,可事到如今,他都快当父亲了。过去的事又何必太执着。想着这些,他对着沈沧说:“祖父,孙儿之前多有顶撞,是我不懂事。其实我一心只想知道事实……”
“你不怪我?”沈沧诧异。他一直不敢说出当年的事,就是怕儿子、孙子都怨他。
“祖父。我一早就说过,我只是想抓出陷害我和居雁的人。我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因为我怀疑肖氏兄妹的后人一直在针对我们,为过世的家人报仇。”
沈沧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君昊,似在思量,又似探究。许久,他忽然问:“你二弟和三弟呢?”
沈君昊怔了一下,回道:“听说三弟在攀山时受了伤,二弟去西山接他回来。祖父大概还不知道。昨晚子遥在西城外遇袭……”
“我已经知道了这事。”沈沧转头看着房顶,“我知道你和你三弟一直不亲近,你甚至怀疑过他,事实上,他才是这个家里最不容易的人。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的位置。以后这个家还要靠你们。”
沈君昊听着他的话,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突然想到,之前沈沧曾经bī他许诺,承诺是他欠沈君儒一个人qíng,想来是沈沧怕他怨恨沈君儒,将来会报复他。他承认,沈沧的确是一番苦心,事实上却是他的行为造成了他们兄弟间的隔阂。再说,他如何能确信沈君儒心中就没有任何怨恨呢?
如今沈沧正病着,沈君昊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劝慰了他几句,说了些让他好好休息的话,便回了凝香院。因着之前见云居雁脸色不好,他急急回房找她,却见她又在发呆。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之前在玉衡院内,沈伦的伤痛他看在眼里。如果是他站在沈伦的位置,而出事的是云居雁……他急忙搂住她的肩膀,对着她说:“我们之间不能有误会。以后可别再有事瞒着我,任何事都不可以。你若是生气了,不高兴,应该直接与我说,明白吗?”
云居雁奇怪地看着他。他的恐惧她一览无余。“似乎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
沈君昊摇头叹息,把沈伦对他说过的话叙述了一遍,又道:“想来祖父今日的病,多半是心病。刚刚我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父亲正往枫临苑而去。”
云居雁对他笑了笑,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沈君昊伸手抓住她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
云居雁原本一直在担心。她给云平昭的信已经送出去了。有关云平昭对云惜柔之事的反应,云居雁一点信心都没有。可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已经有一个人如此爱惜她,再加上许氏一直把她视作珍宝,就算云平昭还是与前世一样,她也不该伤心的。人活在世上,不是因为不在乎自己的人而活。相反的,因为那些爱护自己的人,才应该让自己活得更好。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又浓重了几分。她几乎能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沈君昊有一瞬间的晃神。她的笑容太美了,那是深达眼底的笑意。他们的身边总是有数不清的麻烦,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担心,可这一刻的她是愉悦的。她的笑容由心而发,带着厚重的感qíng。“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他把她的手指凑至嘴边,轻轻吻了一下。他喜欢这样的笑容,他想永远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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