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记得,以前舅母说过,姨妈的嫁妆,去的时候是锡城边上上好的良田,待姨妈过世。回来的却是荆溪的红泥地。母亲,可有这回事?”按规矩。若女子没有生下子女,嫁妆是要归还娘家的。
许氏听女儿说起这个,不屑地瞥了瞥嘴。“她那么说,还不是暗指你外祖父偏心,把荆溪那边的红泥地留给了他们,却把永州这边的良田给了我。”
“母亲,舅父、舅母一直知道您的嫁妆是祖父母很早就备下的。我想,舅妈那么说,只是觉得姨父他们做得太难看了。”云居雁一边说,一边思量着,心中有股难以表达的兴奋。如果她记得没错,此时的荆溪就是后世的宜兴,以盛产紫砂器闻名。几十年后,宜兴几乎与景德镇齐名,是家喻户晓的陶瓷之都。
当下,北方几乎没人知道紫砂壶,就连荆溪本地人也把烧制紫砂壶的红泥地视为廉价的贫瘠土地。可到了兴瑞十年,京城开始流行用紫砂壶泡茶,特别是泡制前朝就深受名人雅士喜爱的阳羡茶。
她记得,兴瑞十年的秋天,许弘文哄着她,要她拿钱出来,据说是和他的郝平兄一起去荆溪买红泥地。几个月后,他告诉她,红泥地价格bào涨,他们没能买上。不过他并没把银子还她。
云居雁思量着有关这事的前前后后,奈何却怎么都想不出紫砂壶在京城出现的具体时间,以及是何人把它带入贵族士大夫视线的。唯一可以确定的,这个时候的紫砂壶和红泥地都是不值钱。
许氏看女儿一脸凝重,不明其意。转念想了想,叹息道:“囡囡,你不用时时刻刻都这样劝着我。这些话我只是与你私下说说。”
“母亲,我知道你只是说说罢了。可有些事说得多了,不要说别人,就算是自己,也会深信不疑的。”说到这,她也不给许氏反应的机会,转而问:“我想去父亲的书房等他。”她想去那里查阅典图。她要确认荆溪的确切位置。
云平昭刚到门口,就听到女儿在找他。“你找我何事?”他问。他刚从泰清居回来。按照云辅的意思,要做棉花的生意可以,必须再找一家合作,三家共同承担风险,否则他们就不参与了。可程大老爷很明确地表示,他在永州逗留这么长时间,主要是想找一家信得过的,有当地有声望的长期合作对象。
云居雁暗暗观察着父亲的神色,笑道:“我只是想向父亲借两本书瞧瞧。我刚刚和母亲说起荆溪、锡城,却不知道它们在何处,有多远,一直好奇就想看看。”
云平昭正因云辅的坚持而烦躁,并没细思女儿的话,只是示意她自己去找。许氏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看女儿已经转身了,想着第二天再说,同样没有开口。
云居雁在父亲的书房找了一份典图,回到自己的住处仔细验证。与她之前想的一样,荆溪就是后世的宜兴,离锡城很近,而锡城就在京杭大运河边上。jiāo通十分便捷。
第二天早上,她与往常一样去芷槐院向父母请安。之后她并没有回屋。反而去了泰清居与云辅一起用早膳。
云辅知其意图,把昨晚与云平昭说过的话对她重复一遍。因为没有实质证据,而紫砂壶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儿。云居雁不敢多言,只是说有些事qíng,三思而后行总是没有坏处的。
当她从泰清居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张铁槐已经等着她了。云居雁把他叫去了书房,关起门要求他偷偷替她出一次远门。
张铁槐自然是不敢不应的。云居雁告诉他,以最快的速度去荆溪,探访一下红泥地的价格。再把当地的陶瓷制品不论好坏,一律带一个样品回来给她瞧。与此同时,细细打听一下程大老爷,务必要各方面都打听清楚。特别是他近几年都与什么人往来。大致做什么买卖较多。吩咐完,她再一次叮嘱他,一定要暗中行事。低调谨慎。
张铁槐只当云居雁是放不下程大老爷,想要追根究底。他心中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但主子就是主子,他只能恭敬地应了,告诉她,他上午整理了随行物品。下午就出发。
张铁槐走后,云居雁再次拿出了典图。如果买红泥地的事是可行的。那么她必须准备银两。虽说许氏和云平昭一向很宠她,但她毕竟只是年轻女孩,他们给她买胭脂水粉,玉簪宝石,却不会给她大笔的现银。再加上上次青杏和老穆去吐蕃时带走了不少银子,她已经没有多少余钱了。偏偏,作为云家大姑娘,她又不能去典当自己的东西。
玉瑶见主子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在夜晚无人时劝道:“姑娘,您是否有什么为难的事?”
“我只是觉得钱到用时方恨少。”
玉瑶愣了一下,笑道:“这世上,没有人会嫌钱多烫手。就算有再多的银子,多数人也会觉得少,就像二太太她们……”
“她们今日又怎么了?”
“今日二老爷从通州回来,听说二太太和他闹了一场,好似为了卖田的事。后来老太爷把他们叫了去。大概是挨了骂吧,下午他们也不提卖地的事,只是一味在夫人面前穷苦。”
“那母亲怎么说?”云居雁追问。她估计,云平毅到这个时候才从通州回来,定然是想给祖父留一个好印象,甚至是做给族人看的。这从另一方面表示了二房的所有人压根都没有死心。
玉瑶故意想逗云居雁开心,用夸张的语气说:“夫人只说没有银子,让他们去找老太爷。”她抿嘴轻笑,续而又絮絮叨叨地说,许氏虽然忙,却日日都抽时间赶着为云平昭做衣服。今日终于做成了一件外衫。虽然穿着不合身,但晚饭后,他穿着这衣裳,和许氏一起去花房赏兰花了。
云居雁听着也不禁笑了起来。她坚信,只要父母的感qíng好了,她的母亲就不会生病,一切就会与前世不同。
玉瑶见主子听到这事,笑容也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心中更是担心,以为她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忧心忡忡地说:“姑娘,将来等您和未来姑爷成了亲,他自然会知道您的好,就一定会收心的。”
“怎么,他又日日与人花天酒地吗?”云居雁侧目。
玉瑶见主子根本不知道,不禁后悔自己的多嘴。因云居雁一再追问,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今日永州城内最大的话题便是从京城来了一个千娇百媚的舞姬于翩翩。她毫不避忌地在酒楼跳舞,又与沈君昊住在了同一家客栈。
听闻这事,云居雁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只能使劲告诉自己,她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沈君昊的,即便她再怎么羡慕现代人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qíng,她也不能如此要求沈君昊,因为他没有过去的任何记忆。退一步,就算他并不是被bī才娶她,就算他对她亦是有感qíng的,她也不能要求自己是他的唯一,因为他是淮安郡王的嫡长孙。
可惜,所有这些道理她都懂,但心中却还是难受。有时候她甚至希望他们依然在现代。虽然过得很辛苦,但那时候的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唯一是最珍贵的。
玉瑶看云居雁愣愣地凝视着烛火,担忧地唤了一声。云居雁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她看向玉瑶。问:“他还是和陆表哥,蒋公子在一起吗?”
“没有。”玉瑶很肯定地摇头。解释道:“陆公子已经回泰州了。”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三夫人让他回去的,好像是因为知道了他偷偷给老爷送了一把琴。”
“那蒋公子呢?”
“说起这事就更奇怪了。蒋公子就好像从不曾到过永州一般,居然没人见过他。若不是鞠萍姐姐亲眼见到了,奴婢也会觉得他根本没来过。”
云居雁没有应玉瑶的话。她猜想,如果沈子寒依然在寿安寺,蒋明轩应该是去了那里。
玉瑶见主子一脸倦容,也不想说话。细心服侍她睡下后便退了出去。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云居雁在第二天上午去了父亲的书房,寻找有关红泥地及陶瓷烧制的书籍,并无所获。
书房门口。她看到章巍正坐在廊下看书。神qíng专注。热烈的阳光让他的额头布上了一层汗水,有几滴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章巍并不马上去擦汗,反而小心翼翼的用汗巾包住书页。然后偏了偏头,用肩膀擦去了脸颊的汗珠。
云居雁第一次看到这么爱惜书本的。她缓步上前。
虽然云居雁带着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她们虽然步履轻盈,但五个人的脚步声合在一起,怎么都不能用悄然无声来形容。可直到她们走到章巍为免,他这才惊醒。对着云居雁行礼,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云居雁看他手中拿的不是《大学》。《中庸》之类的,而是一册《九州列国志》,更是诧异。不过他们毕竟不熟,她也不好多问,只是说:“章公子,这里甚是炎热,不如您回屋子去吧。我让丫鬟在您的屋子里置上冰……”
“姑娘不用客气,在下只是在这里略略坐一会,马上就走。”章巍拒绝,笑得很是疏离。
两人毕竟不熟,云居雁也不好勉qiáng人家。她笑了笑,转身想走,章巍却突然叫住了她。见他并没马上开口,云居雁命自己的丫鬟就地等着,自己向前走了几步,笑道:“章公子请说。”
“姑娘,在下虽不才,但也知道谨守礼仪。”
“公子何以说这话?”云居雁诧异。
章巍抬头看着云居雁,眼中似有不满,又似探究。
“公子有话请直说。”云居雁收起了微笑。
“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在下就直说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说完这句,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在一旁的栏杆的,问道:“姑娘何以这么肯定在下一定能高中状元?”
云居雁不知道包裹中的是什么,只能说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当然不知道公子能否高中。”
“既是如此,姑娘就是想用自己的三妹,赌一赌再下能否高中?”
云居雁确有意图,让云雨桐绊住章巍,成为她将来的阻力。听章巍说得如此直白,之前她也的确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试图衬托云雨桐,想让他对云雨桐好印象。之前她们以为章巍只是不明白。眼下听他这么说,分明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云居雁不觉又羞又怒,生硬地说:“公子既然心如明镜,那就是我和三妹的不对,我们不该在您面前扮作跳梁小丑。”
“之前我只是不想让别人难堪……”
“那公子如何又为何改变主意了?”云居雁也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说道:“不管怎样,我已经明白了公子的意思。”言罢就yù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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