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梅子来了,每一次安排她做事都是理所当然,要是她还按往常的做法,立马就被她用见鬼似的目光瞧着,活像看到啥古怪东西似的,让她觉得自己分外不堪。
况且,她一惊讶,就大叫大嚷,那架势,仿佛她要不按她说的照办,她马上就会喊全村的人来评理,说不定还会急哭——明明就是应该这么做的嘛!
于是,她把这些衣裳重新洗过,回来又被梅子安排喂猪喂jī、扫院子,完了还得帮做饭的梅子烧火,因为梅子说烧快些,吃过饭她还要点灯做针线哩。
总之,梅子的安排她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要是她想提一点反对意见,马上梅子就会惊叫:“娘……”然后用见鬼似的眼光瞧她,好像她不是这个村的人,做的事qíng严重违反了清南村的规矩。
就这样,梅子开始了她婚后的媳妇生涯,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每天过得紧张而充实,她觉得很幸福;花婆子开始了她苦难的婆婆生涯,从此告别了过去的幸福生活,每天被梅子“娘”过来“娘”过去的,忙得脚不沾地。
晚上,李长明想起今儿白天梅子和娘的表现,想问问梅子是如何跟他娘沟通的,于是迟疑地问道:“梅子,娘她……还好吧?”
梅子忙了一天,也累坏了,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帮自己揉肩膀,嘴里随意答道:“还好哩。娘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懒嘛,还是蛮勤快的,就是gān活太慢了。不过不怕,往后我多催着她一点,做习惯了就好了。”
李长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娘勤快?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是梅子是不会撒谎或者跟他讲客套话和奉承话的,那这是咋回事哩?
于是,他一点点地问梅子,今儿都gān了啥。
可是,问了也白问,因为梅子虽然说了她和花婆子都gān了啥,却没说清为何花婆子每一回都按她吩咐的照办。
李长明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娘咋突然就变得这么听话了。
另一边的房间里,李老大瞧着清慡多了的屋子,再瞧瞧点着油灯整理碎布的花婆子,实在是不能适应。
他刚想开口问媳妇,就见她把那些大块的碎布挑到一旁,胡乱地塞进一个小箩筐里,然后揉揉眼睛,没有跟往常一样啰嗦地问他一些不着调的问题,而是不管不顾地爬上chuáng睡了,不一会就发出了鼾声。
李老大chuī灭了油灯,也慢慢地上chuáng睡了,他睁着眼睛望着沉沉的黑夜,想着白天吃饭时的qíng景,嘴角微微上翘,无声地笑了。
如此过了好些天,狗蛋娘也不放心闺女,数次问梅子,花婆子有没有欺负她、gān活偷懒不偷懒这类的问题。
梅子的回答也使得她和李长明一样不敢相信,只得满腹狐疑地叮嘱闺女道:“要是这婆娘欺负你,一定要跟娘说,让娘来收拾她。”
梅子点点头道:“嗳!她还算勤快,就是gān活慢了点,我盯着她催,要好多了。”
狗蛋娘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花婆子变勤快的,她见梅子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问也问不出啥来,梅子总是数着跟她说花婆子gān了啥啥,越听越让她糊涂。
既然问不出来,她就想着哪天偷偷地去瞧瞧,这对婆媳是如何相处的。
这一瞧,可不就瞧出问题来了。
阳chūn三月,花红柳绿的日子里,jú花也跟活了似的,约了刘小妹和梅子去掐绿色的蒿子,然后好做果子饼。
jú花看着眼前的田埂,各样野菜和野糙都冒出丰盛的一层翠绿,旁边的田里仍然是荒芜的,那些稻茬桩子已经枯烂了,等快要cha秧的时候,翻过来正好做了肥料。
这荒田里长出了一层huáng花菜,贴地生长着,开着嫩huáng的小花,就有媳妇用小铲子挑了来喂猪。
她用剪刀将蒿子的嫩芽头剪下来,用小巧的篮子装着,连带的也采了不少马兰头,蓬松地堆在篮子里,透出一股清香。
初chūn湿润的空气使人心qíng格外的舒畅,她瞧着脸色红润、含笑认真地剪蒿的梅子,想起小石头跟自己说的话,心中一动,想探探梅子婚后的生活咋样。
她可不是八卦,她是真的很关心梅子,怕她搞不掂那个婆娘。
于是,她就问道:“梅子,你婆婆没给你气受吧?”
她和梅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jiāoqíng了,问话也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听了这话,前面的刘小妹也转过头来,急忙接道:“对,我也想问哩。梅子,她没欺负你吧?”
梅子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道:“没哩。我又不懒,她gān嘛要给我气受。”在她的心目中,只有懒媳妇才是不讨婆婆喜欢的。
jú花见她无辜天真的样儿,心里担忧,换了一种方式问道:“那……她gān活么?是不是每天都要你做饭把她吃?”
梅子停下剪蒿子的动作,手里捻着一根蒿子芽头,搓得直转,有些困惑地答道:“我是每天做饭把她吃——她做饭好难吃哩,我也吃不下。不过她也gān活的。你瞧,我今儿出来的时候,就跟她说了,要洗衣、喂猪、打扫屋子和院子,嗯,要是忙好了,就纳鞋底子。”
jú花和刘小妹都张大嘴巴,不相信地瞧着她——这花婆子咋这么勤快起来了?
梅子见人人都问她花婆子gān活的问题,觉得很有必要为婆婆正一正名声——她觉得花婆子并不算懒,就是gān活太慢。
于是,她很诚恳地对jú花和刘小妹说道:“娘其实一点也不懒哩,我让她gān的活她都gān了,就是太慢了,做针线也慢。”
她见jú花一副狐疑的样子,急忙点头,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对于以往老是听人说花婆子又懒又碎嘴,她是听得熟了,可是嫁过来这么久,感觉这婆婆没那么难缠哩。
她哪里知道,花婆子觉得她才难缠哩。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偷嘴
梅子剪了满满一篮嫩蒿子,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她如今学着过日子了,走路都带着风的,为的是赶快么。
还没到院子门口,她便脆声唤道:“娘——”
花婆子手里攥着鞋底子,正在歇气,一针还没纳哩,听见梅子的呼唤,一蹦就起来了——她可是在偷懒哩!
她心慌地把鞋底子放到一边,跑出去迎着梅子,生怕她会问自己做了多少针线。梅子都能记得她纳了多少排,一看她做少了,就要惊叫。
不过,梅子今儿没问她,而是让她帮忙和玉米面,她自己则按照jú花教的,用棒槌将洗gān净的嫩蒿子砸烂,再用清水漂去涩味,然后拌入玉米面里使劲地揉了起来。
闻着那股清香,她心里就格外开心,想着长明哥肯定爱吃。
揉好了面,她又切了些腌菜、辣椒片和大蒜苗小葱做馅儿;想了想,又拿了一小块腊ròu,细细地切了拌入馅儿里面,倒进锅里炒了起来。
花婆子被她安排烧火,也毫无怨言。她是最爱梅子做吃的,这果子饼明显跟前几回做的不一样,看着就是好吃的。
等这绿莹莹的饼子炕出来,那股子清香味让花婆子咽了咽口水,她伸手就拿了一个吃了起来,一边瞧着梅子,怕她又找理由不让自己吃。
人家是一口咬个月牙出来,她门牙豁了,中间总也咬不掉,多一块突出。
梅子见她吃也不阻止,只是一边炕饼子,一边说道:“娘,一人吃一个就好了,剩下的晚上再吃。还有明早热了配玉米糊糊吃哩。”
花婆子就呆住了——一人吃一个?那她吃了这一个不是没的吃了?
果然是没的吃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李老大父子的饭碗里多了一个果子饼,味道清香。跟前几天吃的不一样。可是,花婆子碗里却没有。
花婆子见人人都吃饼子,只有自己没有。不但觉得嘴馋——这饼子馅儿里面掺了腊ròu,可香了——还觉得没面子。她望着李老大和李长明父子,心道,我今儿就多吃一个,看你当着长明的面要咋说,难不成当娘的吃一个饼子你都不让?这理说到天边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便不管不顾地进了厨房,又拿了一个饼子出来。故意大摇大摆地坐到桌前吃了起来。
梅子因李长明问她,这饼子为啥有股清香,好像蒿子的味道。她便高兴地对他说道,这饼子是她剪了蒿子回来做的。
正说着,见花婆子又拿了一个饼子在吃,忍不住惊叫道:“娘,你咋又吃哩?不是一人一个么,你吃这么些也吃不下饭哩。”
花婆子早就料到她要叫娘,也不惊慌,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是一个饼子。娘就多吃一个也没啥。”
谁知梅子噼里啪啦地甩出一串话,害得她差点被饼子噎着:“嗳哟!娘,咋能这么说哩。我娘说了,‘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过日子得算计着过,东西哪能敞开肚皮吃哩?那不得吃穷了?我家里每回做饼子,我娘只准狗蛋一顿吃一个,要是他吃多了,晚上就没的吃了。娘,你晌午多吃了一个,晚上就不能吃了。咱家穷,这东西要省着吃才好。”
她心道,娘咋跟狗蛋似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哩,看来往后得盯着她才成。
见大伙都呆呆地望着她,她又补充道:“爹跟长明哥还有小叔在外gān活,才吃一个哩,娘你也没gān啥事,咋能吃那么多哩。又不是没煮饭,要是拿饼子当饭吃,你多吃些就没事。”
花婆子忽觉嘴里的饼子无味起来,想要跟这个儿媳妇争两句,却怕招来更多的话。不过她到底还是气不过,忍不住问道:“那你还送了那么些给长星娘?那……”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梅子嘴里含着饭,停止了嚼动,眼睛瞬间睁大,那惊愕万分的样子让她顿时有了不妙的感觉,想要把这话收回来,可是,说出的话虽然不像泼出的水,但也跟溜进dòng的蛇差不多——那是再也拽不回来的了。
果然,梅子声音又高了一层,清脆悦耳的声音听在她的耳朵里,却使得她头皮发麻,心里直哆嗦。
“娘,你咋能这么说哩?咱再穷,那也是要做人的。人qíng往来是多大的事?我娘说了,你要是不会做人,人家不沾你哩。再说了,有来就有往么,长星前儿还送了鱼和huáng鳝把我们哩;前儿之前也送过。”
李长明听了他娘的话,就觉得不妥当,他想出言打断她,可是梅子却更快,一大番话甩了出来,立马将花婆子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李老大也想开口训斥这婆娘,不过他和儿子一样,也赶不上儿媳妇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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