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家的四个舅舅原来比槐子家过得好,可是他们也不过是日子过得去罢了,哪里经得起这样剥削?四五月的时候就已经支持不住了,来借了一回粮食。
屋里,张大栓父子正陪槐子三舅坐着,几人略为寒暄了几句,便问起三舅的来意。
三舅搓着粗糙的手掌,有些尴尬地对张大栓道:“姐夫,你看这,我也是过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上门来的,不然也张不了口。我晓得你们也难,杨子念书可花钱了,如今他又去了湖州应考,都说穷家富路,只怕你们为他这盘缠使费也掏空了家底。可是我要不想法子将这两个月混过去了,就得卖田地,那可不是败家了么?”
张大栓等他说完,就叹气道:“老三,我还不晓得你——从来就是个要脸的人,不是十分难,你怕也是不会上门的。”
三舅连连点头cha话道:“娘不让我们来哩,说咱们本该帮你们才对。大伙齐心,把杨子培养出来,他要是中了秀才,咱们这些亲戚可不就都有指望了么?眼下不出力。反而来聒噪你们,实在是不得已。所以,我虽然开了口,要是你们真的拿不出,就实说,就算卖地,也不能缺了杨子的花费。”
他说着说着脸就涨红了,心里十分羞愧:这现成话实在没分量。真要为杨子着想,就不该上门,自己另想法子才是。
槐子忙道:“瞧三舅说的,谁还没个难处。这也不是你们懒。不勤俭持家,还不都是贪官闹的。眼看就要收稻子和玉米了,咱们互相帮衬着,咬咬牙就能挺过去。三舅有啥想法就说,都是至亲,又不是外人。”
张大栓也连连点头,这几个舅兄还都不错,不是那等没qíng义的人,尤其这个三舅兄更是个实诚人。
三舅见他们父子如此。感激地说道:“本来借点儿粮食就够了,可是我心里算计了一番,就算是稻子、玉米和山芋等东西收上来,拉拉杂杂的也卖不上价。我们不比你们靠山的村子,还能有橡子果儿喂猪,我们可不就从地里抠些出息么?这还不够jiāo税的。我就想着,要是大栓你能挤点儿钱出来。我就借几两银子,去走村串户地收些山货,到集上卖。如今集上铺子多的很,啥东西都能买卖。唉!连卖人都有了哩!”
槐子听了一呆,本打算三舅是来借粮的,那倒好说,可是借钱……
家里也就剩了二两零碎银子。jú花身上倒是有钱,每次集上的铺子收了租金他都是全部jiāo给jú花。因为那些铺子本就是郑家陪嫁的。
可是他也不能张这个嘴哩。杨子走的时候,jú花也塞了些银子给他,那还可以说是做嫂子的一份心意,要是亲戚来借钱,也让她出的话,就没这个道理了。自己没让jú花过好日子。倒先用起她的钱来,愧也愧死了。
张大栓跟张槐想的一样,要是借一两银子还能匀出来,借几两银子就有些难了,或者再等两个月也就能转过来。
张槐又想起另外一回事,他诚恳地对三舅道:“舅舅,别说眼下我们没有钱,就算有,我也要劝你忍一忍——不要去白费这个心思。你瞧我跟青木,好歹也经管了两年作坊,可是我们都没出去打点买卖,因为这时候做生意难哩。不是那家底厚的,能耐大的,就要被官差剥一层皮。如今咱先等等,要是杨子中了秀才,你还担心啥?把田地往咱家一挂,我们还能找你要租子不成?就想做生意,也要等两年,等这狗官走了,看下一任县令咋样,那时再做打算。咱先匀一两银子给三舅,再弄些粮食吃的家去,等这一拨粮食收上来,家里再磨不开的话,那时我家的猪也能卖了,钱也凑手了。”
三舅听了这话,低头细思一番,觉得有道理,便说道:“那舅舅听你的。我就说你比舅舅能耐多了,咋不去开个铺子哩?你们集上又有房子,各样东西都是现成的。看来是我把事qíng想得忒便宜了。”
槐子认真地说道:“我们不去集上开铺子,也是怕连铺子被人霸占了,索xing就租给了人。三舅,咱穷点都不要紧,好歹把这几年混过去,可千万不能让人有事。你这生意其实也不妥:那些货收贵了的话,赚不到钱;收便宜的话,人家不卖给你哩——他多跑点路去集上不是更好?如今谁不是把几个铜板看得跟命一样,咋也不会舍得便宜卖给你的。”
张大栓也连连点头,跟着也jiāo代了许多话。
三舅一边点头一边笑问道:“槐子,你说杨子能不能中了秀才哩?你外婆见天在家烧香磕头,说要是老张家祖坟发热了,出个秀才那该多好。”他放下做生意的念头,心里轻松了好些,就问起杨子的事来。
张槐微笑道:“咱也不好说,横竖过不多久就能知道了。反正舅舅也别担心,也别吱声。就是这粮食咱也得小心点,每回少挑一点,要不然,人家还以为咱家有好多粮食哩。”
三舅急忙道:“这我能不懂么?我刚才就想,要等天晚一些再挑回去哩。那些人都跟豺láng似的,让他们看见了还得了?就是叫乡亲看见了也不好,不说咱亲戚qíng分好,还以为你家有好多粮食哩。要是上门的亲戚多了,你们也吃不消。”
张大栓沉声道:“等天暗一些,我跟你一起去,一来能多挑些,二来我也不放心你一人回家。”
三舅点头道:“那我就多谢了。你大舅家还能支持,二舅家也够呛,四舅家本来也支持不住了,亏得有玉芹帮着,才好了些。咦,咋你们村没有官差来哩?都能jiāo得起税?”
槐子点点头道:“还不是作坊赚了点钱,不然就该跟你们一样了。再就是李举人的爹娘住在这里,他们好歹给点面子。”
其实,那些人不来清南村,主要是因为:一来清南村的税都jiāo了,二来那些官差也不敢来这里刮地皮——上回“焉儿坏”他们几个可是被打个半死,回去又被县太爷打了板子,如今他们谁也不敢来这里,反正税也收了,于是就不来找事,真是吃柿子拣软的捏。
三舅羡慕地说道:“等杨子也考上了秀才,那清南村就有两个秀才了。嗳哟!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到时候谁敢欺负你们村?”
张大栓跟槐子相视一笑。
两个秀才?怕是最少要有三个秀才,要是刘四顺也中了的话,就有四个秀才了。不,是三个秀才一个举人,这确实要轰动一番了。
说笑间,何氏就进来招呼吃饭,笑对弟弟道:“咋样?我就说不妥吧。三弟你该忍忍,不要心急,没见咱村的作坊,本来弄得好好的,只好卖了,谁能犟得过那些人?”
三舅点头道:“外甥也说了,叫我缓缓。只是又麻烦姐姐了。”
何氏嗔怪地说道:“往常你们不是都帮过我?幸亏我们村还算好,要是也跟你们一样,这会儿咱一窝亲戚全没指望,那可不是要卖地了?如今好歹有一个能支撑,拉扯着过了这两年,许就好了哩。”
三舅连连点头,也觉得庆幸无比。
等槐子进厨房帮着端菜时,jú花问道:“槐子哥,三舅来借钱,家里没钱了吧?我拿几两银子给他。三舅人不错,要不是难,怕是不会开这个口。”
她很喜欢槐子这个忠厚的舅舅,当年卖小牛给郑家,跟郑长河倒着砍价,是个难得的实在人。
槐子忙将三舅借钱gān啥跟她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想法,和送粮食的事,让她不要cao心。
jú花这才点头,也觉得这门生意不妥,还是忍忍比较好。
何氏进来笑道:“我说让他们先商量么。jú花,你那点钱留着吧——将来给儿子,咱可不能用你的钱哩。”
jú花微笑道:“瞧娘说的,这不是应急么!”
下晚的时候,张大栓跟三舅各挑了一担粮食,何氏又收拾了好些jī蛋,捞了几条鱼给装上,趁着天色暗了送去何氏娘家。
后来又连续送了两趟。亏得地下储藏室挖好后,他们根本没卖过粮食,除了jiāo税用的,全部藏了起来,所以家里粮食充足的很。
只是上门的亲戚忽然就多了起来,有的借粮,有的借钱,弄得人愁死了。也不是说不借,谁没个难处哩?该帮的时候帮一把,人家都会记在心里。只是这样纷纷上门,谁也吃不消。相互间还要攀比,觉得你借他多了一百文,我少了两升谷子等,饶是借了东西还得罪人。
郑家也是一个qíng形,其实整个清南村都是这种qíng形。
最后,只能狠狠心,一律只借少量的口粮,而且大多是玉米。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三秀才一举人
张家除了上门借粮的亲戚,还有就是媒婆也来的勤。
人们听说张杨等三人县试、府试都取得了好名次,这次院试就算不能中秀才,那下一回肯定是有希望的。那些有闺女的人家都打起了他们的主意,想趁着他们还没中秀才的时候结亲,好过中了秀才再来攀附太落痕迹。
只是一般人家就算心里有想头,也不敢来提——怕攀不上,来提亲的都是下塘集的富户商贾,他们自觉有些家底,自然想要帮闺女找个有前程的少年才俊。
张大栓跟何氏觉得头疼,再三再四地跟人说,不敢随便帮儿子定亲,怕影响他读书。别说他还没中秀才,就算是中了秀才,还要考举人、考进士,他们也不敢耽误他哩,直说得口gān舌燥。
那些媒婆哪里是省油的灯,竟然赖着不走了——生怕自己走了,张家答应了旁人的提亲,因而一个个舌灿莲花,现拿李举人打比方:人家不就是成亲了,如今在媳妇的伺候下一心一意地备考么?可见“先成家,后立业”才是正理。
jú花听得心烦,又不愿意出去跟那些媒婆啰嗦,刚想唤何氏进来,叮嘱她几句,张槐回来说了一番话,将人全打发了。
“各位大娘,要是我家杨子啥也没考上,你们还能来说亲么?再说,我们也不敢耽误他,他如今一心念书,根本没想成亲,要是qiáng了他,他心里不痛快,没心思读书了,那才糟哩。人家李举人也是中了举人后才成的亲,之前不是一样埋头苦读?咱乡下养个读书的出来不容易,还请各位大娘多担待些。”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打发走了,何氏长出了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大茶壶,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一气灌下去。然后抹了抹嘴角道:“这些婆娘全都长了一张巧嘴,说的那些闺女全是天仙下凡,不赶快定了亲的话,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跟她们说话咋这么受罪哩?”
槐子见jú花从房里出来,忙上去扶了她,在桌边坐下,气恼地问道:“吵得你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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