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前的场景让她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每个月240块就住这样的房子?要知道这个钱数在老家都可以租个单室的房子了。
她愁眉苦脸的上下打量一番,这套不到二十平的房子六张上下铺,除了一个放满洗发水护肤品的写字台,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
不对,就是有了,恐怕也没地方放。
因为这里是女生宿舍,钟磊不方便坐下。放下东西就拉着她的手走到大门口,稚嫩的脸庞在梁悦看来有沉重,他低头小声说:“如果住得不舒服,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梁悦想想那个拥挤的屋子头就痛,但还是把嘴扯开大大的弯度:“别玩虚的,不就是吃点儿苦嘛?我来就是为了吃苦的,啥也不怕!”
手在黑暗当中被他攥的生疼,但最终他还是笑笑:“那就好,能说这样的话证明你生命力顽qiáng,恭喜,恭喜。”
她摇头晃脑得意的笑着,只有在他的背影消失以后,她上扬的嘴角才瞬间耷拉下来,磨磨蹭蹭的走回憋屈的小屋。
她一直坐在自己的chuáng位上发呆,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心里悲惨的想,这里竟然比自己上学时候的宿舍还差,生活被它一下子就打到落魄这个层面了。对面坐的那个女孩子一直悄无声息,梁悦发誓她肯定也在同样在夜色中暗自观察着自己。
“你……”她们俩异口同声的说。
“我叫梁悦,从东北来的。”梁悦抢先回答。
她轻笑一声:“早听出来了,你跟赵本山一个味儿,我叫方若雅,北京人。”
北京人?北京人还住这样的破地方?梁悦心中虽然有百般的疑问,但是没有开口。
“刚刚出去的那个叫顾盼盼。”她接着说。
梁悦为了表示自己知道,特地用力点点头:“嗯,她好像是演员。”
“演员?丫就是一个跑龙套的,给四十块钱跟剧组城南城北的跑一天,有时候还不管盒饭,那是她骗她男朋友呢,她男朋友不让她来北京,她非来,来以后哪个剧组都进不去,就只好先跑龙套了。”
梁悦怔了一下,点点头,指指左右的chuáng好奇的问:“那,这些怎么都没人?”
方若雅往chuáng上一躺,冷笑一下:“不到十二点谁回来?你上面那个是个已婚女人,叫齐姐,保险公司拉保险的,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陪客户喝酒呢。你右边那个是来北京读书的,说是要出国淘金。”
“读书不给宿舍?”梁悦诧异的问,把毛巾被从身上拿开,屋子里还真热。
“那就是一野jī培训班儿,眼瞅着白扔钱,她自己傻乎乎还什么不知道呢,北京这样的班儿比牛毛还多,就专门忽悠你们外地人。”她在黑暗中撇了嘴。其实,梁悦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就执意认为,方若雅肯定有那样鄙视的动作。
话题搁浅,两个人各自静静的躺在chuáng上,梁悦只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喘不上来气,身上的汗一阵一阵的出,还有三个人没回来都热成这个样子,如果要是都挤在一起呼出二氧化碳,会不会长痱子?
这个问题她在后来的漫长日子印证了。不会。
因为在北京桑拿天的蹂躏下,只会长湿疹。
2000年梁悦有三件大事要办。一,找份工作,至少要能添饱肚子。二,攒笔小钱,不用日夜发愁。三,租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坚决摆脱湿疹的困扰。
既然被称为三件大事,那必定是有不小的难度,所以她在努力两个月发现希望无果后,觉得应该先放自己一个假,再继续努力,所以打个电话约上钟磊先出去玩上一圈放松心qíng。
清华北大是此行第一目的地。因为梁悦平生最爱chuī的牛就是,如果当年我不看言qíng
小说的话,考上清华北大不费chuī灰之力。对于她的牛皮钟磊一向不喜欢当场戳破,只是一味的笑,偶尔静静看着她雄心勃发的站在未名湖畔,故作一副则天女皇指点山河的模样,笑个没心没肺。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梁悦的豪迈qíng绪,特地将此qíng此景用相机记录下来,并在某日她到网吧上网投简历的时候用qq传过来,旁边还用大红颜色ps了一行极其抠气的五号小字:等你指点江山。
用此照片当背景,那晚梁悦qíng绪激昂,斗志倍生,一口气投了五十份电子简历,回到楼下啃了一张jī蛋灌饼夹火腿肠,拍拍肚皮觉得心qíng非常不错。
其实她也曾奇怪,明明网络那边的钟磊总是和自己谈笑风生,可是真到面前时他又总是故作一幅沉默寡言的模样,别扭的要死。梁悦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青chūn期小男生固有的牛脾气,他根本就是一个小屁孩儿,还啥事不懂呢,能指望他gān嘛。
目前宿舍里的五个人相处还算一般,齐姐为人很和气,连梁悦清早端盆洗脸都要和她让上半天,方若雅同志更是每天都吊儿郎当的,不仅从来不出门,每天还以方便面为生,没事就看趴在chuáng上漫画和
小说。至于顾盼盼,她们总要到很晚才能看见她义愤填膺的一溜烟冲到自己chuáng铺前狠狠地踹,伴随咣咣的声音铁架子来回晃悠,可她并不理会,嘴里还不停的大骂某某剧组的制片主任又企图占了她什么什么便宜,一般这个时候方若雅会冷笑一声把被子蒙住头,甩个冷屁股给她不理睬。可是,可怜了顾盼盼chuáng铺下面的人,几乎每天都被抖落下来的灰尘撒满被子。对,就是那个可怜于娉婷。梁悦相信大家和自己一样,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无声无息的她早早出门到花园里读外语,晚上到十二点才悄无声息的溜回来。所以,梁悦习惯了枕头旁边的chuáng位常常是悄无声息空着的。
乱是乱了点儿,不过不尴不尬的日子还得过,梁悦投出去的简历却很少收到回音。
偶尔来了瞎眼的一两封offer,兴奋的她会请教方若雅该怎么走去应聘,泼水专业户方若雅会毫不客气地讽刺她:“这儿你还去?丫就是一房地产中介,你大老远的来北京就是为了卖房子?那还花那么多路费gān嘛,在哪儿不能卖?”或者是指着她的脑袋说:“你丫脑袋有问题,饿傻啦?这是保险公司去gān嘛,你问问于姐,她一个月赚的钱够自己活嘴嘛?如果能赚大钱的话她怎么还住这儿窝棚里?”
梁悦从来都不知道她嘴里的赚大钱是什么样的工作,但是她知道,从家里带来的两千块钱几乎所剩无几。
眼看着就要jiāo下一个季度的房租,可还是工作无着,嘴里的火泡左起右消,起伏不平,恨不得直接上街,把脖子上挂个牌子就地大甩卖,可是在镜子里瞄了瞄自己现在两眼无神面huáng肌瘦的德行,估计肯冒险接手的人也不多,叹口气只好选择作罢。
饭,可以多吃,梦,最好少做。可是梁悦现在是饭也不能多吃,梦也不能多做。
真是难啊!
其实这段时间梁悦觉得钟磊也是能看出来她的困窘的。毕竟屡次相约都不出门就代表她实在没闲钱玩乐了。
每每到了周末,他就会拎上几大口袋零食自动送上门,虽然在进门的时候会被人剥削一半,但还是能有幸存的放到梁悦手上。
方便面,榨菜,面包,火腿肠,都是实打实的顶饱货。所以被方若雅掠夺走的那部分很快就会被送回,然后还伴随着恶狠狠的一句:“丫就是一穷鬼,你跟这样没根基的男人谈恋爱,早晚吃亏。他穷的时候一起受苦,富贵了抬脚就把你踹了。”
梁悦掰开面包,丢一块到嘴里,一边手忙着画报纸上的求职广告,不理会她的恶毒言语。白天就她们俩在,所以相对来说感qíng要比别人好些,住了这么久,梁悦也大体知道方若雅这个人就是毒舌一点,但为人并不坏。可是为什么来挤集体宿舍,却总是躲躲闪闪的不肯说。梁悦对此也不bī问。谁还没点伤心往事呢?就像自己不也是为了来北京的事和家里闹翻了?bào跳如雷的父亲将自己愤然撵出家门,涕泪横流的母亲一手车票一手存折把自己送上客车,从此就断了梁悦想回去的念头。
关于五个女人怎么沦落成五流氓的具体细节,粱悦一直以来记得清清楚楚。
四季度的房租迟迟未缴。房东曾经来催过几次,眼看着对面那个屋子住的八个女孩子全都jiāo了,可是这边几个人还是低眉顺眼的,只管一脸讪笑,手揣在兜里死活摸不出钱。
那个北京老太太一改往日满脸慈祥,在这个时候突然悲伤过度,眼睁睁看着她又大把大把的吃药,又喊哎哟哎哟喊着心疼,满脸的眼泪花瓣儿伴随着哼哼声扑扑的往下掉,所以慌了神儿的梁悦连忙指天发誓,保证她们下个星期肯定给房租,这话的医疗效果非常惊人,已经瘫倒在地的老太太瞬间健步如飞离开众人视线远去,满屋子的人只有梁悦一个站在原地看傻了眼,方若雅在身后鄙夷的唉了一声叹气:“都怪你,瞎答应什么啊,她每次都跟我们玩这套,我们都看腻歪了,都懒得搭理她。”
于是,因为梁悦缺乏租房经验,大家必须在一个星期内筹集房租。
其实上铺二百二十块下铺二百四就房子所在地点来看也不算贵,可是每个人都有各自推诿的借口,一直拖到周五最后一天,几个人早早的都回来了,除了顾盼盼,大家都坐在自己chuáng上默默地数钱。
大铁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方若雅坐chuáng上冷笑一下,大家都知道这是顾盼盼特有的回家方式,接着不抬头的数钱。梁悦算了算,jiāo完这些房租估计下三个月只能吃方便面了,还得是华丰牌子,康师傅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顾盼盼并没有如大家所料冲进来踹chuáng,反而外面走廊寂静的襂人,就在大家有些出乎意各自吃惊的时候,迈步进屋的她斜着眼睛瞪着身后的人,鄙夷的大声问:“齐姐,这人说是找你的,你认识吗?”
接下来传进来的是小孩子的哭声,还有粗重的唾骂声,齐姐闻声从梁悦头顶立即翻身跳下,一把就把孩子抱在怀里。坐在下面的梁悦方若雅都抬起头,看着眼前粗壮的男人,于娉婷早晨晒的湿袜子正好打在他的头上。
“妈的,以为你躲这儿老子就找不到啦?喊了几回你都不回去,老子还以为你跟有钱人跑了,结果就住这婊子窝?”用力把那个袜子拽到一旁,他大咧咧的讪笑,小眯fèng眼睛四处打量坐在chuáng上的几个女人。
齐姐抱孩子小声哀求说:“你先出去,我马上就来。”
显然,对待这种男人哀求无用,他四周打量一下,咂咂嘴,回身踮脚从梁悦头顶越过把齐姐刚刚塞在枕头下面的钱一股脑摸出来,用力在手掌上拍打几下,冷笑说:“孩子抚养费,孩子教育钱,孩子生病住院钱,你赚这俩钱,连塞牙fèng都不够。”
齐姐不想在屋子里撕扯丢人,低声反驳:“我刚刚汇钱回家,那五千块钱你弄哪里去了?”
“老子在家还不得打个麻将阿?娘们不在身边,爷们哪个不闲的慌?”他没有丝毫羞耻,当着几人的面笑的异常yín亵。
方若雅火冒三丈,早就看不惯了,qiáng忍着。现在他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终于惹怒了她,把孩子拽到旁边,她向前站一步,厉声说:“请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