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是一番真心点头,又是一番诚意微笑。
“至于窦氏,依照规矩你今天该向王后请安的,如今她病了,哀家就替她受你这个礼,你可愿意?”太后说的语气轻松,我却骤然紧张起来。
我忙站起:“回太后娘娘,王后娘娘统辖六宫,嫔妾昨日于乾元殿承宠,礼该有此一拜,只是机缘不巧恰逢王后娘娘贵恙,现在只有有劳太后娘娘受嫔妾一礼,说起来实在有些惶恐,太后娘娘嫔妾有礼了!”我双膝下跪,一双手背放于面前,身向前倾,额头实实的叩在地上,不敢起身。
又是许久,寂静无声,两旁的段美人乔美人,有所讶异,齐齐的看向薄太后。
薄太后闭目休憩,呼吸均匀,似已将我忘掉。
我双手贴着冰凉的地面,虽是初夏,却仍有寒意。颈项布满汗水,额头砥触冰凉。
“抬头罢!”上方幽幽的声音传来时,我心中有些恍惚,以为她说的是起身罢,于是撤开双手,扶裙准备起身。耳边重重的一声鼻哼,我立刻发觉不对,将裙摆掖在腿下,端正了姿势抬眸看着太后,等着接下来的训诫。
“日后你要为代王多多繁衍子嗣,对待后宫姐妹也要做到平和谦忍,你可知道?”太后慢慢睁开眼,看着我说。
我低头又叩首:“嫔妾知道。”
“那哀家问你,你认为现在封世子,是早是晚?”她淡笑着问,眼底闪着肃意。
我思索片刻,答道:“国之安定,民之所向,自是该早立。”
“你们呢?以为如何?”她又抬头询问我身后两人,那两位美人也起身跪倒同声说,“太后娘娘圣明,世子确该早立为妥。”
“那好,哀家就听了你们的话,不管日后如何,这个位置可不会再变了!”薄太后听到答话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我将语气加重,言下之意,尤其是我。
从我们出安宁宫奉迎开始,到此时此刻,一段完整的下马威才告以结束。既用我们之口说出了早立世子,又堵住了大家将来会有的非分之想,让我们几人来个有苦不能言,薄太后为杜王后母子安危果然用心良苦。我恍若不知内里深意,默然随着众人拜了又拜。
“太后娘娘,王后娘娘醒了。”杜王后身边贴身的宫娥低头近来禀报,薄太后闻言急速起身,因为行动太过匆忙,身子晃了又晃,眩晕着扶住椅子扶手。我起身上前,搀住薄太后。她回首看着我,就像那次中秋之夜,眼神中略带点点深意,沉沉道:“既然如此,你也随哀家进去看看罢!”我点头领命,随着进入内殿。
内殿血腥气味依然未散,杜王后躺在chuáng上,秀发散落在长枕四周,惨白的面容印衬着乱发,愈发的骇人。
进出的宫娥无声的更换着一个个铜盆,内里飘浮着血色的污秽和染血的棉布,让人看着心凉。
她虚弱的睁开眼,看见薄太后,qiáng扯出一丝笑意,挣扎着想要起身,薄太后伸手将她按倒在chuáng,摆摆手。
杜王后喘息躺卧,面带愧意:“母后见谅,臣媳无法见礼了。”
薄太后拉住她冰冷的手,微微带着颤抖,“傻孩子,见什么礼,等你好了哀家罚你跪个一天就是。”
闻言,杜王后笑出来,带着猛烈的咳嗽,嘴角喷出一丝血迹。
身边的侍女上前以枕靠在她的背后,轻轻拍抚着,没几下就将头扭向一旁,秀气的面容上带有些许哭意。
“混账的东西,来人,给哀家拉出去!”薄太后见那宫娥哭声渐大,有些动怒,声音凄厉。
那宫娥慌了神,就地下跪求饶,哭声哀求声混在一起,充满了原本寂静的内殿。
杜王后,听到此处,想要起身阻拦。却因产后身体虚弱支撑不住,趴在chuáng边不断倒气。
薄太后见此,忙叫人先将那宫娥拖了去,将她扶起,又连声安慰杜王后,“世子哀家刚刚去看过了,御医和嬷嬷照顾的很好,过些日子就能送过来。”
杜王后听到世子一词,抬起头望向太后,眉眼之间尽是疑问:“世子?”
“嗯,哀家已经让恒儿下了旨意,刚圈了名字,就叫刘熙,封为代国世子,已经派人送表奏请汉宫核批了。”太后带着笑意娓娓的说。
“他还太小,他……”杜王后呢喃之中带些担忧,面容上又有些欣喜。
薄太后见她推辞急忙说:“小什么,代国社稷要紧,更何况你的姐妹们也都劝你接受了封赏,她们也是满心乐意的。”
杜王后与薄太后同时望向我,我微笑点点头,薄太后冷冷的回首又将笑意浮于脸上,杜王后则满面欣慰,低头想了想,突然看向我的身后,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薄太后了然,“恒儿上朝去了,一会儿就来,他也同意立熙儿为世子。”
直到此时,杜王后才松了一口气,再无力坐起,慢慢卧下,合上双眼。
薄太后趁机使个眼色,随身服侍的宫娥跑出殿外出传来御医,再替杜王后诊治。
“恭喜太后娘娘,王后娘娘病qíng已经回转,再做调养,必将无事。”张御医躬身抱手,眉目间也带上喜气。
薄太后闻言,面容上的冰冷也解冻了不少,只是用手指着张御医的头说:“你们都给哀家好生看着,王后若有旁事,唯你们是问。”
张御医低声唱诺,我搀扶着薄太后转身去往前殿。
外殿的段氏乔氏二人显然已经从宫人口中得知杜王后无恙的消息,薄太后刚刚出来就先行上前恭贺,薄太后此时舒缓愁眉,笑意满怀,吩咐赏赐了有功的宫娥,内侍,起身回转宁寿宫,另有宫娥上前接过我搀扶的胳膊。我躬身低首慢慢的退下来。
灵犀上前,轻声询问“娘娘累了吗,先回宫休憩罢!”
我点点头,跟着灵犀,登上车辇,回承淑宫。
一场世子之争起的慌乱急促,去的出乎意料,后宫各人犹自心惊,却称了薄太后的心意。我默默望向窗外,清风拂过,飘过玉兰的气息,又是一年夏天到了,却不知道还需要熬过多少chūn夏。
虽然已是夏日,凌晨时分依然有些冷意。我放下笔,对着僵硬的双手哈了哈气,又抬身转动僵硬的颈项。回头看看,段氏早已经俯案睡去,另一边乔美人双手抱肩,跺着脚,鼻翼抽动,双目微赤。
薄太后命我们为王后抄写符咒,暂居安宁宫偏殿。为了张显诚意,随身的侍女宫娥一律不许进入。连日来,日夜更替,笔不停歇。我的青布罩服虽然在清晨能保我周身暖意,在中午时却是最热,常常汗湿塌透后背,她俩身着薄纱倒是便宜凉快,只是难以抵挡凌晨清冷。
我与乔美人相视一笑,一同看着昏昏睡去的段氏。她娇小可爱,睡得也酣畅,红嫩的面庞带着疲累,我脱下外面的罩服,给她轻轻披上,乔美人始终不语,只是默默看着我的举动。
不理会其它,我起身挪着酸麻的双腿走到茶案旁坐下,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水轻轻的抿,一股沁凉顺喉而下,激得全身都跟着紧张起来。
她静静坐我下手旁,端起那茶看看,怒气直升,抬手将杯中茶水扬于地面,重重的将杯子墩在桌上。
“太后娘娘让我们抄写符咒,我们无所怨言,只是不能用这冷茶馊水对付我们,我们好歹也是有位分的后宫,凭什么如此?”
我漠漠的看着那茶水在石砖上一点一点晕开,幽幽的说“妹妹还是入乡随俗罢,此时咱们已经不是身处汉宫,我们既然是代国的嫔妃,就要服从代国的宫规矩,太后娘娘也有她的意思。”
那日立世子之事,薄太后用意昭显,现在也不过让我们愈加知道长幼尊卑。一年过去了,汉宫对我们已经慢慢淡忘,很少过问,所以她才会寻到这个机会严加管教。薄太后在汉宫时吕后手下所受的屈rǔ,怕是要一项一项还回来,既让我们往后的日子捱得辛苦,又不能挑出毛病惹怒汉宫。
放下手中茶杯,眺望窗外,晨光中仍带些灰暗,微风拂过,chuī得抄写用的huáng纸呼啦呼啦作响,我叹了口气:“接着抄罢,快要天亮了。”
我起身走向桌案,身后传来乔美人的声音:“他们都说姐姐胸有沟壑,能否对妹妹指点一二?”
手中动作停止,缓缓回头看她,笑得诡异:“你不怕下场如同许氏夏氏?”
乔秀晴昂着头,笑着说:“即便是后宫之中盛传太多,妹妹也相信姐姐不会那么做,即便真的做了也是她们罪有应得。”
好个伶牙俐齿,却不让人讨厌。她与夏雨岚不同,并不是一味的阿谀,话中别有深意的她必是与我相通的。我会心一笑说:“如今对咱们来说最有用的就是赶快把符咒抄完。”说罢笑吟吟重新拾过毛笔,躬身抄写。
乔氏默然站立片刻,也有些顿悟,走到我身边拿过纸币,开始临写起来。
如我们这样的境地哪里还用得上沟壑,只是不要无端因为耽误进程受罚就好,如果及时抄写完毕,薄太后肯将我们放还便是最好的结果,哪里还敢奢求其它。
杜王后的病qíng月余才有些好转,我们也因为她的好转被放,各自回宫,不过我仍然每日过来问安,乔氏与我颇有默契,我来她走,她到我回,在安宁宫很少碰面。
“妹妹辛苦了,本宫听说,那些日子多亏了几位妹妹辛苦抄写符咒才换回本宫xing命,心底实在感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杜王后此时已经能端坐榻上,与我闲聊着家常。
我笑了笑:“王后娘娘的话嫔妾惶恐,哪里辛苦了,嫔妾也是希望娘娘能够早日好转。”
奶娘抱来世子笑盈盈的站在榻前,杜王后伸手接过,面带慈爱逗弄着怀中的熙儿,我起身上前一同逗弄,熙儿面圆红嫩,一双眸子随光转动,看向我处,我笑着拍拍他的小手,他伸手yù抓,却是抓空,逗得我们呵呵作笑。
对着杜王后和熙儿,我一时间有些恍神,好似嫣儿抱着刘恭与我嬉笑,同样的景象,人却都不见了。不知今日的嫣儿可好,她能否适应太后的生活,刘恭呢?他是否也好,离开汉宫时他还是呱呱婴孩儿,如今该会说话了罢?
灵犀有时会与汉宫联系,我却从不问她以何方式。既然已选择信任,我执著如此,当然她也会将新近知道的讯息统统相告于我,我却很少予以置评。已经远离就应该决意忘却所有,只是可怜了锦墨,纷纷杂杂中全无她的一丝消息。不知是吕太后故意隐瞒,还是灵犀怕我担心,话语中从不提及此事。我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每日在心中默念,希望她一切安好。
殿门外执事的宫娥进来道:“镇国将军杜战殿外等着觐见王后娘娘。”
杜王后听罢格外高兴,忙唤人前去奉迎。我笑着起身,端整了衣袖,对杜王后深施一礼说:“嫔妾不宜会见外男,请王后娘娘恕罪,嫔妾先行告退。”
“都是自家亲人倒也无妨,更何况,你们也是见过的,从汉宫来得一路也算相处过,不必回避。”杜王后拉我坐下,我见推诿不下,只得垂首坐下。
一身银光闪熠向内走来。进入内宫,他不曾兵甲尽卸,足见刘恒对他的优渥相待。他身上沉重的盔甲撞击声有别于脂粉流香,透着刚毅硬朗,让人眉目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