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他的信任,我的谎言,多么的不平等。
不知道这一世万般的痴望是否最终都会羽化成空,我压制不住的心慌,无力的抱住他,目光凄凉。
不得已,我一切都是不得已。
“敢问御医,她的病qíng是否有些好转?”我起身施礼,轻声问道。
老御医见此有些惶恐,历经三朝的他在宫中看多了人qíng事故,我却是第一个跟他施礼的皇后。
“老身看过了,这位姑娘倒无大碍了,神智虽然还不甚明白,却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也许是受了些许刺激,所以才会如此。这个只能有待时日调息将养,不能qiáng求。娘娘也不要过虑。”老御医客气的笑道。
我颌了颌首,淡淡笑着:“敢问还需要多久呢?”
“那就要看天命了,这个时日是机缘,无法预估阿!”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我相信了他的话。
虽然我每日都陪着锦墨给她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但是锦墨给我的回答都是呆愣着,沉默的没有一丝反应。
只有见到内侍时,她才会瞪大双眼尖叫着抱头躲避,害怕得浑身颤抖。
我换去了未央宫所有的内侍,还命工匠依照我苦苦回忆画出的那对钏子打造。
那是锦墨曾经托我保管的东西,也是我对她最后的许诺。
只可惜,此时的锦墨在看见了掐丝的钏子后仍是呆呆不动。
也许真的是机缘未到,我仍然等待着。
这个机缘在两个月后的一天终于实现。
秋日的暖意是一年中最后的悠然,人往往会沉醉在这里不愿醒来,毕竟接下来的就是严冬,是人人都畏缩的季节。而锦墨却在此时选择清醒,也许她最不怕寒冷吧,因为她告诉了让我更加寒冷的经过。
“你是说,是朱虚侯刘章么?”我的目光森冷。
她战栗着,当这个名字被我轻易的随唇齿开阖吐出。
“几个人?你可看清楚他们的模样?”一步步艰难走到檀香木的桌子旁,拽住铺垫着的丝缎,紧紧地揉搓着,青葱般的指甲应力断落。
锦墨仓惶的小脸,惨白着,似乎拒绝回忆。
我回身,厉声回问:“到底是谁?”
一想到锦墨被那几个人轮番玷污我就抖作一团,jīng致的妆容已经扭曲的变了形状。
“那天夜深,建章宫外杀声震天,我,我,我不曾看得清楚。”我仿佛被锦墨的话语带回了宫洗那天。
映红天边的光火,号令声,尖叫声,恸哭声,以及频临死亡的哀号声,目光发直的锦墨坐在地上,凌乱的衣裙被撕散的到处都是,污秽的她甚至企图投池,却被齐嬷嬷拦下,血染的ròu掌抹去锦墨脸上的泪水。
那是被切断十指的齐嬷嬷,最后时刻诈死逃过了刘章的眼睛。
我颤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
朱虚侯想要太后玺,冒签懿旨,企图先行号令天下群雄,拥戴齐王刘襄登上宝座,无奈苦苦搜寻了建章宫,却不见踪影。威bī了齐嬷嬷,如果不jiāo出来就将一根一根手指切下。
腥艳的血,在石桌上晕染开,留下了一滩深红。
朱虚侯最终也不曾拿到那玉玺,齐嬷嬷的倒地让他以为绝了希望。
所以泄愤将建章宫中所有的人全部诛杀。
吕后的血洗是我此生的噩梦,朱虚侯又能好上多少?他们谁手上沾染的血更诡艳,更动人心魄?权力下的人都没有分别,没有仁善和bàonüè一说,仁善是掩盖bàonüè的手段,bàonüè是仁善的前奏。
我紧紧望着锦墨,看着她蹙紧的眉头,午后温暖的光却仍化不掉心头的冰雪。
锦墨是唯一逃脱的人,这是齐嬷嬷临终前对当日誓言的兑现。
建章宫的密道只有两人知道,如今,又添了一个锦墨。
密道的那头是未央宫。
是张嫣将锦墨捡回。
并将她藏在未央宫的chuáng榻下,五日,长长的五天都是由嫣儿为锦墨送水送饭。
世事就是这样翻覆,张嫣见到锦墨就想起了我,当年幼小的她无力改变我被赐死的命运,今日长大的她用尽全力也要救下我的妹妹。
我突然有些顿悟,为何张嫣见我时,面容上带着那样的凄惶表qíng,她恨我,也想着我。救下了我的妹妹,却被我夺去了后位。
因果报应么,还是恩将仇报,沉沦中的苦海一波波向我涌来,催损着我的良知。
齐嬷嬷的死,锦墨的疯,张嫣的伤,都是我一手促成,驾虎么?根本是在纵虎!我酸楚的自怨,却仍敌不过对刘章的恨。
身体深处冰冷的裂fèng中生出蠢蠢yù动的心魔,我紧眯起双眼。
你伤了我的锦墨,你bī死了齐嬷嬷。
既然如此,我也要你尝尝滋味。
一甩手,丝缎桌布上的几个盖碗全部被我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莹白的碗心摇晃着,映衬我yīn翳的眼眸。
锦墨偎靠在凤榻上,身边浮起泪海。
文帝二年,城阳王刘章薨,无病无痛。
得此消息时,我正在和锦墨逗弄着怀中的武儿,锦墨对视我一眼,别有深意,我笑得慈爱,低头点着武儿的鼻子,神qíng自若。
血色丹蔻犹如毒杀刘章的鸩酒,暗红骇人。
注解:《汉史》说城阳王刘章年余,薨,无异样。这里借用一下,不过也可以相信这是刘恒授意的。因为他曾经拥戴过齐王刘襄,而且刘章和刘襄都死的很蹊跷,本着历代君王做事的原则,应该是被毒死的,毕竟死时他们不过才二十几岁。
锦墨已经慢慢好转了,对此功不可没的就是还在刚刚呀呀学语的武儿。
“姨良抱抱,姨良抱抱。”他总喜欢拍着小手,口齿不清的唤着锦墨,逗得我们呵呵大笑。
文帝二年的秋日很美,我淡淡的笑着,看着眼前恢复往日红润的锦墨。她已经不怕随身跟着的黑衣内侍,甚至偶尔还可以见见刘恒。
刘恒曾经拿我们的容貌比较,似笑非笑的说,若是不知内qíng的必然认为我们是亲姐妹,不过仔细一看,锦墨更娇柔些,闻言我一惊,随后心悸的笑着。
我认真打量着眼前怀抱武儿的锦墨。
瓷白的肤色,细腻滑嫩,眉眼之间也不如往年的粗重,顾盼之下,温婉的如chūn天一抹暖色,让人的心也跟着颤了起来。
那一双盈盈秋水是历经风霜的我所没有的,原本经常浮起的脉脉娇楚也被三个孩子磨光了。我心底有些异样,但仍笑着。
翩翩的huáng叶,撒落在她的身上,我伸手,将那huáng叶轻轻拂去,半眯阖双眸,看看遥远的昊日,刘恒该下朝了。
锦墨仍低头逗弄着武儿,笑声从她们那传来,带着软绵的惬意,让我也不禁弯起嘴角。如何看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我有些满足,若是这样天长地久的闲暇下来,我也是甘愿的。
“娘娘,圣上来了。”灵犀站在身边,翘着嘴角轻声唤我,现在的她已是未央宫最高的女官,却也是最为小心翼翼的女官。
玄黑的朝服,袖口领口皆是金色的蟠龙。蕴雅风仪的他,带着笑意慢步走到我的身边,我起身,锦墨也随之。
“皇上万福。”我施礼,锦墨则俯身大拜。
刘恒将我搀起,带着笑意问:“今日武儿可乖么?”
我仰起脸,笑的婉柔,“武儿乖呢,只是苦了锦墨。”
刘恒顺着我的话语撇了一眼我身后的娇人儿,颌了颌首,笑了笑:“辛苦锦墨姑娘了。”
锦墨似乎还有些害怕和羞怯,躲闪的白皙小脸霎时霞飞双颊。
我回头定定的看她,带着笑意道:“若只是辛苦倒还罢了,只是这样怕也耽误了妹妹。”
锦墨闻言神qíng有些微变,红色慢慢退却,还回了白色。
刘恒似乎无意讨论这些,只是抬手为我抿了抿鬓发,又将有些歪斜的簪子扶正,蹙着眉说:“朕知道朕的皇后节俭,但好歹也要有些脸面,代宫的那套还是慢慢来,否则人家会说朕苟责了后宫!”
低头抚平他身前的微微褶皱,不理会他的怒意。
刘恒低声的笑着:“若是认错也不必如此,难道是想对朕的衣裳说么?”
那声音很低,我听不真切,只能将耳贴近,却不期然在扭头时碰见了他的唇。
腮畔有些热辣,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顾,因做不来扭捏羞怯的神态,只能如此。这样已经心漾又何必故作那般。
刘恒将我的手放在怀中,朗声笑着,语声低沉:“还是朕的皇后漂亮,别人总是羞答答的,皇后总是瞪大了双眼看着人的。”
我攀着他的衣襟,笑的得意:“皇上必是爱嘤咛美人的,所以今晚臣妾也不敢qiáng留,不如去王美人那,她柔嫩得能拧出水来呢!”
“水么?朕都是没看出来,酸朕倒是闻到了。既然都来了,那朕就不走了,总要闻够这酸味儿才走。”说罢刘恒一把揽住我的腰肢,大笑着将我打横江我抱起,我低呼一声,双手环绕他的颈项。
微微有些挣扎:“皇上,这样不妥,还是放臣妾下来吧,如果被别人议论,皇上的盛名会被污损。”
刘恒促狭的笑着:“朕都当了一天的好皇帝了,现在就当回昏庸的皇帝吧,更何况,宠幸的是朕的皇后。如果是妃子么,还会被臣官谏言是祸水误国,是皇后的话,人家只会说是伉俪qíng深。”
狡辩不过他,索xing随他去吧,qiáng探出头,偷偷看着锦墨,手里怀抱着武儿,楚楚可怜的她,伫立原地,眼眸中一丝艳羡一丝企盼。
也许我也该为二十三岁的锦墨打算一些了,我欠她的实在太多。
这一夜是缠绵的,微凉的风chuī扬了青丝,轻柔的似刘恒的双手。我侧卧着,刘恒从后环住我的腰,飞起的发梢扰弄他的脸庞,他有些难耐,又开始啃咬我的后背,那苏麻让我沉沉渺渺的叹出声来,刘恒孑然停止,笑问道:“不喜欢?”
我有些晒然,qiáng驱赶刚刚升起的cháo热,“不是,而是臣妾有些事qíng想和皇上说。”
刘恒支起右臂,左手绕转着我的头发,笑着说:“那就说来听听。”
我回身,在下仰看俯身的他,寻思着词语。
“臣妾想给锦墨表妹寻个人家,不然独自在宫中孤苦无靠,芳华易逝。臣妾已经有三个孩子陪伴生活安逸,她呢,难道要待在宫里一辈子么?”说罢,又叹息了一声。
刘恒沉吟着,绕转的手指加快了动作,“那你想给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
这问题也为难住了我,心里的苦涩也多是因为滋味难辨,锦墨的失节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qíng,皇后在登基大典的癫狂也是传的远近闻名。这样一来哪个达官世阀家的少年肯冒着被讽嘲的危险再来求娶呢?
我愁垂了眼目,盯着刘恒的宽阔臂膀发怔。
“如果赏锦墨个郡主称谓也许会解决此事。”刘恒金口一开,却是解决的良方。
如果锦墨封了郡主,显贵了身份,就另当别论了。毕竟再嘲笑也挡不住所带来的荣华,定是有人肯的,只是这样得来的夫君可会贴心?
我仍有些犹疑,刘恒却dòng悉了我的想法,两相沉默后,他打破了窒人的静,说道:“下个月有些诸国的世家子弟进宫求封,朕安排一下,你和锦墨在后面相看一下,若有中意的,朕再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