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能为此洒血拼命,我们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qíng。
如今宫里宫外最爱议论的就是杜战的骁勇善战,他总是一马当先,以命搅动着翻涌的风云。横扫右贤王五支先头部队,步步紧bī,沿路又募集了大批响应的热血男儿。至此已经由出发时的十万人,到现在的二十五万之众。
“姐姐,听说杜将军已经将右贤王bī到边陲了。”锦墨摇晃着怀中的武儿,轻轻地说。
原本翻找东西的灵犀也应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微微一笑,她触及我的目光,躲闪着,仿佛有些窘困,被我看了根透。
我终究还是没有回答锦墨的那番话。
杜战的临行拒绝仍伤着灵犀,恨的越深却是牵挂的也越深。此时再提怕是又撒了一层盐。
故作不知的转了话题,轻声问道:“明日的事,妹妹准备好了么?”
锦墨耳畔微红,表明她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恩,其实姐姐也不必费这些力气,妹妹一心想在宫中陪伴姐姐,哪都不想去。”锦墨羞红的下脸有着楚楚动人的神态。
我细细打量着她,吩咐灵犀把梳妆的钿匣镜奁拿来。
掀开盖子,里面是刘恒赏赐的东西。
这是我不舍得捐名声的好东西,是刘恒的一片心意。
拈起一支芙蓉绕翠的颤颤金钗cha于锦墨的发髻,笑道:“这样一来妹妹就可以颠倒众生了。”
锦墨嗔笑着,拍打我的衣袖,“姐姐又在笑我。”
我将她揽过,环着她的腰间:“姐姐哪敢笑你,姐姐用心疼你都来不及。”
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知是锦墨还是我的,或许还有灵犀。
空旷的金色大殿上,三个女人各自神伤。
时值七月,锦墨穿戴着我为她准备的骈俪罗衣。
那是一件柔粉色的霓裳宫装,以珍珠缀点着裙摆出的桃花蕊心,遥遥的夺人眼目,宽大的袖笼滚着略深的粉,挽迤在身后,雍容不失纯美。斜旋而下的敝屣裙摆旁垂着玫瑰色的桃花佩,佩下还有着长长的嫩粉丝绦,摇曳摆动,如飞莺鸣chūn,风致娟然。
我笑着为她佩戴上了嵌着粉宝的璎珞项圈,玲珑jīng致的跳跃珠铛,还有那日cha在头上的金钗。
“姐姐,这样行么?”锦墨有些紧张,揉搓着衣角,喃喃问着。身上衣物都是她不曾触摸的华美物件,生生的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此时仍能为锦墨添置新衣已经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虽然仍有些缺憾,却比当年要号上许多。
我拉过她的手,传给她热度,“若是我的锦墨不行,还能有谁行呢?
她清浅一笑,尾随在我身后。施施然踏出未央宫。
因为此次是诸侯国世家子弟觐见,所以地点选在了凌霄殿。
我和锦墨其实是暗选。大块的屏风后,清楚地观察者外面所有的动静。
我和锦墨端坐在屏风后面,闷热无风,她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凌霄殿之大,远远甚于代宫的乾元殿,却因为刘恒不尚奢华而减少了诸多摆饰。八年前的几次进出于今日的凌霄殿已经完全不同。空旷的有些冷清。
锦墨开始扇起袍袖来。
殿堂上销金石铺成的地面光照可鉴,一眼望不到头,汗白玉的宝座台下垂垂沉寂,黑压压的众人都是相貌气宇的风华好男儿。
震dàng在大殿的三呼万岁之声也让锦墨身形一抖。
我笑看着屏风前的刘恒,他是万民的主宰,也是苍生的仰望。
轻叹着,得他如此,于此生我再无旁求。
锦墨似乎没有全神看着下面深深下跪的众人,神qíng有些索然寡味。
身后熟识的宫娥小声给我们轻轻的讲解者,那是虑成公的孙子,后面那个是棣诇侯的长子,那是……
锦墨却仍是心不在焉。
我微微诧异:“妹妹是一个都没看上么?”
她猛然被我问住,停顿了一下,有些羞涩道,“不是的,姐姐。实在太过遥远,看也看不清楚。”
这倒是实话,我想了想,抬手唤过灵犀,吩咐几声,灵犀点头答应。我拉起锦墨的手道:“姐姐让圣上一会儿赐宴上林苑,我们到时候再仔细看看。”
锦墨有些为难,却qiáng扭不过我,只得笑着答应了。
七月郁蒸,午间日光更是炙热。我与锦墨穿梭在花丛中,赏花之余,再看人。
没走几步锦墨就已经是香汗淋淋,索xing寻了廊上的亭子,看着苑中的众人,一来凉慡,二来也清楚。
此时已经宴过许久,仍有人在上林苑里畅游。
锦墨始终坐着,低头,粉面飞霞,遮脸含笑,不肯多看几眼。
我不动声色,暗自眺望着那些男子。
黑红的朝服下,各个玉颜鸦鬓,才俊风流。每每相遇都抱拳寒暄着。
果然都是世阀家的子弟,文雅润静,若是这里能为锦墨寻个佳婿,倒也是件美事。
正在翘首张望之时,远处长廊下有男子笑谑声,似乎是锡穆公之子和另两位少卿。
蓦然见此,不由驻足呆了下,拉过锦墨躲于yīn暗树后。那是一片树障,既可作景又可间隔,我低头不语,也嘘了锦墨。
虽然刘恒对此事已经应允,但被诸人碰见仍是不不成体统。
锦墨颤抖着,气喘吁吁。她更害怕被人知道后的嘲笑,我紧了心,轻轻拍抚着她。
似乎有人得意的偷笑说道:“若是真美倒也罢了,只是听说不过是清婉了些,还是在宫倾时被玷污过的,临川兄,你愿意么?”
我心头一紧,似被冰凌戳穿了心,顿了一下后急忙用手将锦墨的双耳捂上,却是晚了,她已经愣在那里,回头绝望看了看我,绝然地将我颤抖的双手拨开。
旁别有人怒叱道:“休得胡说,听说那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虽然有些风声,还是少说为妙。”
“怕什么,这是满京城都知晓的事qíng,只是瞒着我们路远不甚清楚呢!不过听说也有好处,真娶了她,有郡主分封的户邑,好歹也是几千户呢,何不就由广安少卿出头呢?我们也成全了广安兄”
此话似乎得到了大家的首肯,笑得开心,那醺醺的光安少卿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说来也让人唏嘘的,姐妹二人天渊之别,命好不好一看便知。”
旁人又有些起哄:“她嫁过来,你就命好啦,哈哈!”
我担忧的盯着锦墨,眼看着她由粉嫩变得冰冷。我缓缓地摇晃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回过头,一双凤眸里黑白相映,清澈照映着我惶恐的面容。她惨然笑了笑,以唇语对我说着,放心吧,妹妹不会死。
锦墨的话缭绕盘旋,围裹了我,心仿佛被缠树的藤萝扎伤了般疼恸难忍。
脚步声有些走远,我起身,想要追出去问罪。
锦墨死死拉住我的臂膀,眼角眉梢的苦楚断了我的念头。
已经羞rǔ了,再说又有何用?
如果出去辩理,众人们又添一个笑话不说,也更伤害了躲藏在身后的锦墨。
我蹲下身,怜悯的看着委顿在地的锦墨。
无语无声。
消息怎么透露出去的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锦墨怕是再也不会让我为她选婿了。
这一场变故后,锦墨的心也冷寂了下来。她很少说话,每日只是对着窗外的夕阳发怔。历经了连番的劫难后,她变得疲惫不堪,也失掉少艾少女对一切事物的好奇。虽然谈笑间仍是那样的温婉,我却能在她的眼眸中看见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骨ròu相连也罢,血浓于水也罢,终还是有些隔阂是跨不过去的。
刘恒在知道这件事后沉默不语,也许此事对他来说是再小不过,毕竟最大的事摆在眼前,那就是杜战要凯旋了。
这场仗胜在局部,随着冒顿单于的病死宣告结束。虽然称作凯旋,却并不光彩。所幸这也算是为飘摇的大汉带来了好消息,好歹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若是他回来了,朕该如何处置?”这是刘恒见到我时问的第一句话?
他已与权臣争论两个时辰,散朝后静坐不归,随身的内侍惶恐不已,只得到未央宫请我过来劝解。
朝堂上的大臣总是分为两派,思虑所想皆是棱角分明的对立,若一个说封侯拜相,另一个就必然说打压限制。表面上的忠心耿耿也不过为了各自阵营的利益。
刘恒此时徘徊于天平正中,左右为难,却无法行动半步。
而杜战与我之间,是无法衡量的微妙关系。
恨赞jiāo织下,我更不能倾斜。刘恒现在这样问我,让我有些沉吟。
福兮祸兮,谁又能说得清楚,我轻易的一句话便能了断他绝杀于沦落疆土的功绩,也轻易的一句话便可为刘恒的江山再添一块不稳的基石。
该怎么说?怎么说才不会错?
我的目光与他相触,揣度着他的内心。
没有什么妥协中庸的办法,而刘恒的心里所想才是我该说出的东西。
低吟着,牵动烛光下的长长身影。
“那就加封章平侯吧,允他太子太傅,另加殿内行走。”我还是缓缓地将主意说出。
不是我不容他,而是宝座上的人不容他,如此册封,明升暗降,从此也再不能握有兵权。
刘恒自然明白其中奥妙,如此也算折中了。既奖赏了他的功绩平服了民心,也将他置于稳妥之地,给自己以安枕。
他淡淡一笑:“皇后是不是认为朕太过狠心了些?”
我屈膝,沉默的跪在刘恒的面前,他静静的坐在宝座上,黑衣金冠,孤独而苍凉。惨白的面色带着讥笑,似乎此刻最为看不起的人就是他自己。
我捶着他僵硬的双腿,满心的萧索。
皇位注定是悲凉的。谁又能逃得过这一切?
觊觎的人太多,密布的诡谋太复杂,都会让人有自保的本能,而帝王最该做的就是将这些自保的手段提前。
错么?没错。对么?不对。
面前的是我的夫君,也是大汉的无尚皇帝陛下,他不能软弱。
我咬紧了牙说:“君臣之道原该如此,皇权之下无qíng意,谁都是如此,圣上也该如此。”
他僵硬如石雕,目不转睛的望定着我。
我已经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怜惜一切的女人,却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好,很好。”他恍惚的笑着,笑断了往日的隐忍与优柔。
我抬手扶着他的双腿起身,盯着他眼底的茫然。
轻声地说:“不过多许他些什么罢了,也算是尽了圣上的心意。”
灵犀在浓重的yīn影下低头垂泪。她明白我们在说着杜战的前程。也明白我们诸多的禁忌,但是她不能说也不能做什么,因为她连开口都不能。
寂静的夜,就像黑色的围布,将我们紧紧地裹住,裹住了心,也裹住了软弱。明日清晨she进光辉时,我们还是最为耀眼的徽征也是最最仁德的帝后。
锦墨还是病倒了,就在杜战快要凯旋的时候。
午后初晴的yīn冷冬日,我带着孩子们去看她。
锦晨殿,是我在刘恒那里争取到的锦墨宫中的容身之所。
刚一迈进殿门,就看见锦墨随身的宫娥鸩儿低头哭泣,我抬眸看去,锦墨仍坐在窗口冥思,呆愣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