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看她,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暖意,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保重?保重给谁看?”
“娘娘,也许此事另有蹊跷,听人说,……圣上一早就离开了锦晨殿,上朝去了。”灵犀带着哭腔,她被吓坏了。
我不理会她的哭诉,执意拿起那妆奁狠狠摔在地上,暗红漆木的盒子应声开裂,光彩奕奕的珠饰飞溅四she,美玉叮当作响碎成几瓣。
能砸的都砸了,能恨的都恨了,折腾出满目的疮痍还能怎样?
呆呆的坐在榻上,伴随着气喘吁吁。
满心的荒凉下,看见得东西都是凄凉的。
孤零零的花瓶,冰冷的砚台,寒光乍现的薄透轻纱,以及铜镜里有些扭曲的脸。
我骤然低头掩住了脸,还是哭了,带着心中隐忍的凄楚,哭的不声不响。
天下成就也罢,荣尚耀眼也罢,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而我仅仅想拥有的也不过是刘恒。
再广阔的江山,再辽远的天地,于我来说,只是身边的方寸。
家都没有了,其他还有什么意义?
我以江山换她,这句支撑我好久的话也瞬间坍塌。
灵犀拍抚着我,却没有再劝。
刘恒或许是让我伤心的一部分,更多的是茫然的恐惧。
当血缘亲qíng的转身离去,当天长地久的誓言已经被打破,我该何去何从?
殿门外是宫娥战战兢兢的通禀声:“皇后娘娘,锦墨姑娘求见。”
我猛的撤开了掩面的双手,默然停住了哭泣。
灵犀有些惊异,看着我仍有些颤抖的双手。
我的目光从灵犀面前扫过。她来了,一墙之外就是我此刻最痛恨的人。
我的好妹妹,你在考验我的冷酷么,还是在考量你所抛弃的亲qíng在我这里到底有多重?
越想手抖的越厉害。丝丝的寒意透过厚重的衣衫顽qiáng的钻近来,密密的将我笼罩,明明耀眼的晨光,在我看来却是暗无天日。
“姐姐,姐姐你就让我进去罢!”一声虚弱的啼哭,加重了我的颤抖。
门外的宫娥架着锦墨,我看不见,却想得到她的模样。
我紧紧闭着双眼,沉默,还是沉默。
我左右不了别人,也改变不了别人的处境,最起码我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我的心意是,不想开门。
我从来都不仁慈,多年来的宫廷生活也更加让我手腕凌厉,只是我无法想象我在面对锦墨时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抑或是是,手段。
索xing还是别见了,不要将最后一点的温qíng也从我身上夺走。
良久。
外面变成了死水般的沉静,灵犀和我的呼吸声彼此可闻。
锦墨终于再不哭喊,也许她已经选择离开。
红红的丹蔻指甲划过桌面,尖锐的声音让我有些呆愣。
我咬住唇,哽咽也慢慢消失,再没有声响。
泪,就是一时的痛快,过了,就变得空dòng,痛过之后可以包扎,若是哭过了呢?世间可有什么万试万灵的金疮药?
太阳从左绕到了右,我仍是坐着,不吃不喝。
灵犀笑着劝,哭着说,却没有撼动我半分。
殿门外的启儿馆陶也是大哭,断断续续,起起落落。
只是我已经失魂落魄,再没了力气来管。
当已经伤心透骨时,万千个念头浮涌起伏,却没了悲喜。
低低的唤过灵犀,让奶娘们带走孩子。
已是最láng狈的女人,我不想是最láng狈的母亲,我最痛苦的时候不愿意让孩子们看见。
孩子们的声音刚刚消失,却听见殿门晃动的声音。
从内闩住的殿门晃悠着,顺着门fèng也听见了低沉的声音。
一声喝令,灵犀还是跑过去打开了殿门。
夕阳之下,刘恒已迈步进来。
负手而立的他蹙着眉头,紫金冠冕下,神qíng愤怒,仍是那般深深,却激起我的冷笑。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无言么,是的,无言。我已经累得不想开口。
还有什么可说?遍地闪耀着的是我零落的心,却是他一手将此打破。
他低头,神qíng复杂的看着我,抬手为我泯去唇边的血迹,那是我咬破下唇的烙印。
心神一时恍惚,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仿佛早上的一切都是灵犀对我开的玩笑,也仿佛是我昨夜劳累所做的一场噩梦。
怅怅的叹息,出自他的口中,却让我混乱了神智,几疑自己身在梦中。
一句没有温度的问话从刘恒微张的薄唇里沙哑而出,也很快让我刚刚热腾起的心又凉了下来。
“你也知道疼了么?”
淡漠的神qíng,温柔的动作,让我有些错愕,声音有些发颤:“难道圣上不疼么?”
他沉默片刻,将我颤抖的双手的手拉起:“疼,只是皇后的贤良,让朕更疼。”
刘恒的目光藏在浓重的yīn影后,疑惑着我心。
我贤良?让我贤良?让我高声恭贺皇帝陛下再得美人么?
刚要张嘴再说,却被他打断话语
“锦墨是谁?到底是什么人?”他似笑非笑的问。
我滞住,一时间无法接着再说,而刘恒迫视的目光bī得我无处遁逃。
他还在笑,笑得我浑身发抖。
不能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不说?她就那么矜贵么,或者说在皇后的心中她重于朕?”刘恒的眼底已经结冰,低沉的声音带着伤痛。
不是,当然不是,正因为你比她重要所以我不能说,如果说了你更会离我而去。
刘恒冷冷的笑着,看着我左右为难。
探腰躬身,用力掐住我的下颚,双目bī视我躲闪的目光,冷漠的笑着:“既然不说,那朕杀了她如何?”
“不要。”两个字脱口而出,却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慢慢的笑,冷冷的笑,仿佛终于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
“那你说,锦墨到底是谁?”
我惶然无措的看着他,所有的话堵在嘴边无法开口。
“好,好。”刘恒笑着颌首,将手撤回:“皇后果然疼爱锦墨。”
莫名的想笑,笑的凄惶,莫名的想哭想哭,哭得无望。
泪光迅速的蒙住了我的视线,也让我们从此相隔。
在看见我的泪时,他漠然开口:“朕顺了你的心意,为何皇后还不满意?”
起身,伫立,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瞬间敛去了喜怒,将qíng绪藏进了心底,冷漠是他此时对我唯一的回答。
既然如此,我也挺起身子,好累,懒得再解释。
接下来该是离别了吧,从此以后如隔深渊,再也不会有所牵念。
不想看了,不想听了,也不想再想了。
“恭送皇上!”我的一声,让他身子一震,也让我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寂寞的金,倦淡如他,目及虽暖,却寒凉彻骨。
而最凉的是我的心,也许在他认为理所应当的东西却被我执意的扩大,只是一夜宠幸又何必负气如此。
可是那是我坚持的底线,我不能容忍背叛。就在我认为的天地中,他是我的唯一。迈出,他是皇上,迈进,他是我的夫君。我只能如此,已是我最卑微的坚持。
他还是不能做到,他还是不肯做到。
我笑着摇头,泪水溅落,将抖动的双手反背身后。
既然他已经决定走了,我必须保持我的骄傲。
他失望的脸上,沧桑已经呈现,而我也不再是当年初见时的娇媚。
原来岁月似水,不觉经年。
再深厚的qíng意也值得了,十一年的恩宠,已是后宫之中难能可贵。
怔怔的看着他抬步走了出去,也怔怔的看着灵犀奔到殿门恰焦急的张望,看一眼门外看一眼呆愣的我。
第一次回头,我握紧了双手。
第二次回头,笑着低头,滴滴泪水晕染前襟的华裳。
第三次回头,一瞬间的恐惧将我掩盖,那黑,黯黯沉沉,望不到头。
失去了,还是没有守住。
舍弃了,还是没有挽留。
而我也轰然倒地,在灵犀惶恐的叫喊声中。
月华初上,我仍是病卧在冰冷的chuáng。
光华透过雕刻缕花的窗格子铺到了地上,缓缓地,向我移动。
凄冷仍是未央宫不变的感觉。未央宫,皇后宫,哪个皇后会一生荣耀?哪个皇后会一生独宠?
帝王。夫君是帝王时,天下都是皇后的,还要什么丈夫?
我沉下心等着刘恒的解释,他却再也不见。
哭哭啼啼的锦墨却是每日必来的,一次比一次哭得凄惶。
倦了,懒得去想,就这样病在榻上也好,至少我还有口气残喘在世上。
遥望着窗外,如此美妙的夜,为何还不成眠?
qiáng撑着身子,唤过灵犀。自从我那日昏厥后,灵犀就将睡到内殿,只为我再有不舒服时,能及时相救。
“娘娘,是渴了么?”灵犀小声问着,黑暗之中,眸子闪亮。
我无力的笑了笑:“不是,给本宫那些纸墨来。本宫想写写东西。”
灵犀不解得看着我,旋即又低头不语。
“只是写字而已,没有别的。”我又笑了笑。
写字可以静心,我只想让自己能快些平静,哪怕变成一潭死水,只要不再想,淡平了心境就好。
想的是那么好,拿到手里,却变了滋味。
写什么?
冷宫赋么?会为别人不屑。身处未央,繁贵不比人世,还哪里还有比得上有这里的好地方,再无病呻吟,会被世人不屑。
写君心薄?更是无稽,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夫君是天下苍生仰望的皇帝么?既然是皇帝,哪里还会有心呢?
其实,天下之事不过如此,再好的qíng意也是难能持久,就像点燃的炭火,熊熊过后终也是会灭。
我知道,所以谁都不能怨,只能怨自己。
我放过了一切,也错了一切。
而最错的就是我不该东行。
凤凰涅磐是神话,而对我来说不过是恶梦一场。
从出发开始我就没了对刘恒的忠心,如今,他怀疑我也是应该的。
刘恒愤恨的眼神还在我脑子了徘徊,那日我不能说,即便他离去我也不能说。
逞一时的快意将会带来无穷的祸害。
他是帝王,心也变得莫测。如果我说清楚了锦墨的身份,也很容易的把我牵连入内,而那是欺瞒八年的一切都回被抖落出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帝身边更容不得曾经叵测的人,哪怕这个人全心全意,也终将大难临头。
一个不要,不仅是为锦墨,更是为我自己。
我不能死,因为我还有三个孩子,所以,在说会死,不说会被放弃的时候我选择了被放弃。
凌霄殿那边穿来瑟瑟的鼓乐声,袅袅的琴音,长长淡淡的柔转,铮铮的琵琶,弹动了心底的沉闷,玉裂的歌声,晃动了闻听者的心弦。是谁?谁家的女儿,唱的这般美好,让人有些神往,似乎想沉溺在此不想起身。
随着那歌声,浅浅的笑靥不知不觉地浮在我的面庞。
灵犀看我笑着入神,微微变了神色。
“是新来的歌姬么?”我回头问她。
“不是,是尹姬,圣上前不久新纳的美人。”灵犀低着头,声音也是有些越说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