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沉浮_瞬间倾城【完结】(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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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天荒地老。也许不必厮守白头,也许不必妾随君去,只是此时便是足够了。再握住他,为了已经烟消云散的昔日岁月,再握住他,为了坚定许下的永恒来世,这片刻,我们再不会分离。满眼的模糊间,我不曾注意到他的手失掉了力道。垂低的手腕,慢慢顺着衣襟滑落,慢慢顺着我的指fèng,远离了我。汉文帝后元七年,病死于长安未央宫,庙号为太宗,谥文帝。藏于灞陵。嫡长子刘启继位。尊母亲窦氏为太后,祖母薄氏为太皇太后。并立薄氏女为皇后,未立太子。太皇太后薄氏,同年病逝,因高祖墓地封存已久,且高后为正嫡,于文帝灞陵南再造坟墓,两年后入葬。史称南陵。

若是我生了王子,我要远远的将他们放逐出去,远离这里。三十几年前的话犹回音在耳,如今在面对抉择时我却做不到说这话时候的洒脱。

当年吕后为了惠帝可以狠戾毒杀诸王,而此时跪在未央宫殿门外的却是我两个至亲的儿子。

宿命的悲哀,帝王家一朝至此,终究难逃的一幕,我几次隐忍泪水后终究化作无声的叹息。

我伫立在暗黑的大殿,带着浓重的yīn霾,这是一场悄然的杀伐,绝杀的是母子相连的骨ròu亲qíng,无声无息处惊心动魄,没人察觉到,也没有人回应。怀中抚摸着那个铜虎,心却如刀割。这样的两难抉择,刘恒,你,jiāo给了我。

“送出去罢!”我沉默许久后对璧儿说。璧儿应声,悄悄端起我手中的另一个锦盒,那是皇帝的御玺,也是继位皇帝该有的凭证。殿门轻轻开启,又轻轻闭阖,我的眼眶忽热,泪滑落下来。我左右不了任何人的命运,却总在竭力用自己仅存的力量保护着他人。片刻寂静后,门外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殿前。而那个手握天下皇权的也是我的儿子。

天该亮了罢?为何大殿里凄冷无比?门悄悄地开启,进来的是一阵熟悉的脚步,我回过身,他扑倒在我裙畔,抖动的身躯为着冰冷如死的绝望。“母亲,我……”一声母亲,就哽咽的说不出其它。只是他不用再说,我亦知晓,其实他也是知晓我的。轻轻弯腰,跪俯在地上,细细的摩挲着他的脸颊,英武气息是他年少的拥有,微弱的悲泣却是对亡父的留恋。“怪母亲么?”我低声问着。沾染泪水的面庞摇晃着,却是坚定无比:“不怪,武儿知道母亲的意思!”

一时的快意或许可以为武儿带来九五之尊,或许可以用虎符调配了守军,为此付出的代价却可能是无法估计的。兄弟,爱人,族人,甚至是天下黎民百xing都要为我的护子所为再次踏入杀戮和动dàng。

我不能,所以我选择退让。太子监国时,羽翼渐丰,他又是刘恒的嫡长子,若是单凭武儿,无力抗衡,一时挣扎博弈后,武儿xing命怕仍是堪忧。疼爱他,就放他走,可我也不能。如果放走了,武儿也许会bào卒于某年某月某日,甚至我再也无法看见最后一眼。多少诸王的一生便是如此莫名结束,刘襄,刘章,叱诧一时却敌不过我的一杯毒酒,今日,我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伤害武儿。“答应母亲,不回属地好么?”我慈爱的询问,却是哽咽着呼吸。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太子殿下,不,圣上不会允许。”武儿的担忧也是天下人的担忧。

“会的,他会允许,只要他一天没得到虎符,他就必须允许。”我幽幽说着。曾几何时,母子之间也只能靠虎符来威bī利诱?曾几何时,他再不是那个喏喏喊我母亲的启儿?冥冥之中我看见了吕后那张刚毅面庞,她笑得了然,笑得顿悟,缓缓地向我bī近,却让我动弹不得,“这就是宫阙,在这里又何尝会有母子?”多少年了,她仍是那般未改容颜,几度轮回后,我也终于成了太后。双鬓斑白间,她与我对持,却是前世与今生的转化,岁月轮转中,她再次画好了路让我来走。

她终究胜过我许多,而我胜过她的,却在昨夜溘然离世。“去罢,去参加圣上的登基大典,此生你也就只能看见一次了!”我悲哀的说,却为了再次压抑住武儿不定的心神。他还是不甘心的,虽然百般推拖,急促的呼吸声和晦涩的话语却总是流露一丝渴望。

既然决定了,就再不能更改,我不会容许武儿造反就如同我不会允许启儿下手一样,我只能做到这些,再多已是不能。“武儿,那个位置坐上了,命也就不长了,你就听母后一次,最后一次好么?至少你不妄想那个位置的话,你就可以安享百年。”我殷殷的话语,更是母亲劝慰着儿子,不去贪恋不该拥有的东西,那东西虽是天下人心所想,却是炙烫着手心,更是勒命的绳索。“母亲,武儿听您的。”武儿的呼吸慢慢平息,语调也趋于平稳。他懂了,他也选择不再去争。

“去罢,别让别人挑拨离生间隙!”我挽住儿子的手臂,这付臂膀宽大而安全,他给我最坚定的依靠,也是刘恒给我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咱们娘俩去看看,新皇登基。”我迈一步,他随一步,步步稳妥间,是我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殿门推开,外面仍是呼喊声一片,虽然对我依旧是身处往日的黑暗中,眼前却是登峰造极的高处光芒。我曾无数次参跪皇帝,只是今日,他,我的儿子以九五之尊率领群臣跪拜。

百年,千年之后,史书会如何记载这一刻?如何来书写三呼万岁的他们?这些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那些史官们不会书写出,曾经在yīn暗大殿的内里,一个母亲内心苦苦的挣扎,一个兄弟哀哀的艰难放弃。未央宫前,那个不再青涩的男子,从此变成史书中的帝王,也正是如此,他再也不是那个对我笑,对我撒娇的启儿,他是皇帝,我是太后。可惜,启儿的天下坐得不稳。三年后一场震动朝野的大祸从南方传来。若说在那之前刘启下诏削赵王遂常山郡,胶希望卬六县,楚王戊东海郡只是激起了诸王怒火的话,那么当年一棋盘打下的灾难瞬时燎原到南北西东。景帝三年,吴王刘濞起兵广陵,率众二十万,还兼领楚国兵马。吴楚联军渡过淮水,向西进攻,是为主力。胶西等国判决共守齐王将闾据守的临淄,赵国则约匈奴联兵犯汉。

一时间,烽烟四起,左右难顾。二十万沙bào一般的叛军呼啸而来,直扑长安。

横行一路,人心惶惶。曾经是刘恒手下的老臣忠臣,今日或抵死顽抗被拘禁斩杀,或已作壁上观明哲保身,更有认为汉室大势已去的投降献城。纷纷乱乱,变成了措手不及的颓局。而北面联合的匈奴,也是扬言借此踏平中原,酷烈屠杀所到边卡的黎民百姓,浩浩dàngdàng的队伍也直bī冀中。长安城的空气中裹夹了淡淡的血腥气息,而传递军qíng的探子每天十几次飞马传来消息更验证着,吴王濞此次定要一个生死相还。说什么天下诏讨,什么除佞勤王,全部都是一个幌子,为的是他成就帝王的野心。

而南部十七国属国随之一同造反,却是真真正正的刀架在大汉的颈项上。

刘启派太尉周亚夫率军往击吴楚,派郦寄击赵,栾布击齐地诸叛国,并以我的侄子大将军窦婴①驻屯荥阳,监齐、赵兵。栾布临行前,须向我讨要虎符印鉴,另外又讨要了一个我不该给的人。常氏,那个此次叛军首领临淄王的亲姨娘。常馥珍,当今齐国太后常筱敏的同胞亲姐姐。贤夫人,大汉文帝后宫最后一位夫人。涕泪横流的她拉扯着我的裙角不肯放手,却拉扯住不被带去的命运。她是大汉军民的表率,所以她必须被挟持为栾布的人质,押赴阵前,以qíng劝人,勒令齐国临淄王退兵。这是一招投鼠忌器,输大于赢,我却只能一试,不知道常筱敏可会还如当年那般婉柔善良,能够临阵罢手。只可惜,女人向来无法抵挡住锐不可当的叛乱,也历来无法成就一场战争的硝烟消散。

而常筱敏也因为丈夫的死耿耿于怀几十年,为此她可以以嫡庶四子犯境,她可以将亲姐姐bī死在阵前。我在皇宫之内设摆了香案,为的只是祭奠那个勒死在震天喊杀冲锋声里的贤夫人。

常筱敏阿,二十多年前,我们一别至今,历经磨难的你也一步踏入了这次轮回中。如今你与我同是太后,各自带着难解的国恨家仇,变成两项对立的敌手,再不见当年隔窗相望的qíng分了。

原来人世间的仇恨都是有宿命相报的,我为锦墨鸩杀了刘襄刘章,也让她寻到了机会要将我们母子的头颅摘下祭奠亡夫。只是,如今的我们该如何再次走出起起落落的圈子?才能逃离周而复始的牢狱?

慌乱中的刘启,仍是做不到他父王那样沉稳隐忍,他更多的是想快刀斩乱麻,就如同他当年将刘揖扔入水中,只要那个挣扎激dàng的涟漪再不泛起,就可以当这场纷争从没有过。

于是,袁盎的计策再次奏效,他建议杀了提议削藩的晁错,不仅可以恢复王国故土,更可以换取七国罢兵。仓猝的启儿,甚至没有提出一丝疑义,就将他频频赞赏有加的晁错立即处死,圣旨传到后宫时,我已是无能为力。那个雄辩滔滔的晁错,一生忠勇,来报答知遇之恩,却不料想,一支难以堤防的暗箭,让他轻易断送了xing命,血溅三尺。晁错的鲜血平缓了七国的步伐,表面上他们接受了刘启的赔礼,但是他们的举动却是那样的一反常态。刘濞拥兵,拒不受诏,北部赵王也是不回不进,模棱两可。互不妥协的他们却透着某种难言的诡异,仿佛是一只展翅待飞的鹫在等待着一些契机,等待着垂死挣扎的我们自己了断。他们磨光了爪子,他们擦亮了嘴喙,只为了最后一次大快朵颐。

折磨我们仅剩神智的时间,用了整整两个月。最后,我已是再起不了chuáng。①窦婴,历史上窦太后的从侄子。也有说是少君之子。这里采用后者。

我不知道为什么启儿选择在此时到京郊大营巡视兵马,也许于他本来只是想做到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为僵持不下的阵前兵将们颁发表彰。他跪倒在我面前时,抬起我的双手抚摩他双颊。微微颤抖的手,带着眷恋,就像小时候每每要出宫游玩时那样难舍难分。此次他也是如此,却让我的心沉了又沉。“若是风大,记得多穿些。”我叮嘱着他,这么多年他孩子也是十几个了,却仍是我手下的娃娃,再恼他,也总是母子。“嗯,母后也记得按时服药。”他牵引我的手指拂过他的嘴角,那个笑,又再次浮现他的脸上,平静,而又安稳人心。“去罢,记得早些回来,别耽搁太久。”我再次殷殷嘱咐。脱离我双手范围的他,高大魁梧,身子比刘恒要硬朗上许多,我慈爱的笑着,撒落在我脸庞的温暖被他忽的阻挡,瞬时蒙上冰冷凉意,心,突的一乱,笑容也垮了下来。启儿走了以后,栗姬又来请,用的却是薄皇后的名义。薄皇后并不能讨我欢心,甚至连启儿也是不喜欢的。当年薄太后在世时不过是给她些许安慰,娶了她从侄子家的女儿,无论容貌秉xing都是极其普通,甚至不如我身边的璧儿机灵。于是那个栗姬就仰仗着长子刘荣张扬起来。不过薄氏xing子敦厚道也并不介意。这次筵席,我本是不想去的,一来上巳节①我很少主持,薄氏虽少经验,却是正正经经该站在那里的。二来,身体也确实不舒服,这一场叛乱仍未平息,我心仍有些牵挂,所以无法安心做这女儿的节日。只是,我很想见见栗姬,更想见见最近馆陶常常恨恨提及的王美人。筵席开在太液池边,为的是曲水流觞。为了能在盈盈chūn水上流放浮灯和红枣,又特地选了华灯初上的时候。莺语声声,下面端坐的每个人都是贞静恭顺的,惟独栗姬。言笑间神采飞扬,每说一句话都要压他人一头。倒是薄皇后总是嗯嗯的接着她甩过的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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