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宫_瞬间倾城【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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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在舅父离开之时母后已经先踏入皇权了,她终还是晚到了一步。升平摇摇yù坠的身体被身边宫人搀扶住,痴痴愣愣的,御医站在一旁踌躇颤声回禀:“回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薨了。”

升平似才被人唤醒眼泪般颓然跌坐在地上,掩住面孔不住呜呜哭泣。一时间宫内大小宫人都已效仿升平公主放声恸哭起来,随之哭声传出宫殿,昭阳宫外上上下下一gān宫人等更是趴伏在地长跪不起,独孤皇后待她们并非宽厚,她们的哭泣更是为了自己。

树倒猢狲散,新君最忌惮的人已经悄然离世,她们随侍能否存活世上便看新任君主的善变心意了。

连悲恸也不能尽qíng,这便是天家。

独孤皇后身后仍有诸多丧礼事宜需要打点,升平挣扎起身,抑制住心中悲伤筹备丧仪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做任何事。

举哀的衣衫妆配、宫殿布置,奠仪注示,处处难以cao控把握。此时有人忙,有人躲,随处可见慌乱行走的宫人却无一人肯上前帮忙,往日辉煌庄严的昭阳宫,如今早已乱作一团,俨然一派山雨yù来风满楼的飘摇景象,全然喝叱不住。

升平公主终究不是即将登基的新君,宫人哪敢靠前为其做事。

半日后,新君在缓过繁忙,有了动静。

杨勇先是率领一gān嫔妾从容不迫前来,浩浩dàngdàng好大的排场。前首随侍的侍从还没等入门,高氏怀中的皇储啼哭声已经远远可闻。

那稚嫩声音穿透笼罩巍峨宫殿的yīn霾,听上去甚是凄厉,高氏对孩子的喧闹不管不问的态度,更是让升平不悦眯起双眼。

灵幡飘dàng中高氏抱稳怀中皇储噗通一声跪倒在灵chuáng前,畅畅快快的悲恸。哭至难过处还不忘拽着升平的裙角:“太后娘娘薨了,还请公主节哀吧,人道是福祸无常,生死之事更是听天由命。”

升平不动声色的收回被高氏拽住的裙摆,恍惚看向新君杨勇。

新君杨勇昔日与升平嬉闹的笑颜被落日光晕笼罩成金塑雕像,像极了为了社稷奔忙的父皇,透过皇冕前的珠帘,高高俯视曾经为大隋建立奔忙半生的独孤皇后。他的眼角没有泪,也不说话,镇定如常的神色甚至不像是往昔母后唾骂窝囊的那个儿子。

他终于还是成了帝王,或许不管是谁,只要头上的皇冕戴上了,有了皇帝气派,再窝囊也会变得威仪。

新君杨勇给独孤皇后下跪,但他跪的那般不诚心诚意,杨勇在打量四周,仿佛在仔仔细细的寻找什么,与他别有心意的目光相触,升平心头顿时寒战一抖,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够看清他万千思绪中的一处,那处最肮脏的地方。

一拜,二拜,三拜,人还来不及站起,杨勇已经开口bī问:“阿鸾,母后薨逝,你也需多多节哀,只是你来昭阳宫时可曾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吗,来,告诉勇哥哥好吗?”升平记得,成年后太子哥哥对自己从未如此和颜悦色过,更多的是,被她气得涨红脸颊的无奈和埋怨。

升平定定望住杨勇冰凉双手隐藏于身后,互相抠住的指甲狠狠压下去激起钻心的疼痛,假意装作自己不曾听懂他的问话。

独孤皇后最后时日虽然无势无位,却是杨勇即位的最大绊脚石,最大心头患。独孤皇后对杨广和升平的喜爱远远胜于太子杨勇,他当然不会不知。只是废黜长子立次子为皇储会使国家不稳,外加高相从中百般阻挠方才没有得逞。

如今独孤皇后故去杨勇的顾忌阻碍已除,除了需要提防独孤皇后再有其他口谕,他已是稳坐大兴殿做个趁乱皇帝了。

升平越是知道杨勇龌龊心事越是难以开口,她头也不抬,满心腻烦道:“母后说了,也没说。”

目光高深莫测的杨勇听闻升平的回答微微淡笑:“阿鸾,勇哥哥知道阿鸾和二弟十分要好,不如你先把实qíng告诉勇哥哥,届时勇哥哥招二弟回来便是,阿鸾告诉勇哥哥,母后的玉章你可曾看见?”

母后一生与父皇起头并行,拼尽全身力气给儿女留下帝位疆土,却忘记同样大的权力在儿女身上会将他们陷入怎样的生死决断。

没错。就是生死决断。

五位皇子当初会由谁来担当储君,独孤家的态度始终犹豫,郎中令,大司马,所有大隋朝兵马和朝堂尽在独孤家掌握,皇上虽然能号令三军,但独孤氏的玉章同样可以。

帝后并称二圣的结果就是权力均分,当年是对独孤氏权力的保证,如今是束捆住杨勇颈项的绳索。他已经偷盗了皇帝的虎符,当然更想要那枚皇后的玉章。

杨勇此刻身上已经被宫人披上一身白衣,冠冕全素,升平更是被嬷嬷围上了白色的披麾,银装素裹。可是冰凉的颜色并不能湮灭杨勇眼底的炙热,更不能抚平升平眼底的伤痛。

杨广得独孤陀拥戴已非一日,杨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等杨广平安归来,再双手奉上皇帝宝座。穷途陌路的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父皇母后一个名正言顺的拥戴,一场名正言顺的兄弟自残。

杨勇的目光与升平相触杀机隐隐可见,嘴角所噙的笑意也冷心冷意:“阿鸾,如果你不说,勇哥哥这就送你去找二弟。”

升平哀哀的望昔日同胞兄长此刻如同陌路人,用力咬住下唇缄默不语。

不是升平不想说,而是不屑与违背人伦的人开口。

手足qíng长终究抵不过万年江山,一腔子同父同母的血液更比不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尊贵权势。再想拿兄妹qíng意来触动帝王心底愧疚,也是不能够了。

升平只想苦笑,事已至此方笑是最难言的痛苦。

杨勇终于被升平耗尽耐xing,拂袖站起大怒,他指着升平的鼻子唾骂:“杨鸾!不要以为父皇回宫就会会为杨广做主更宫,父皇其实早就想杀了他,你以为他还会平安回来么?休要做梦了,他恐怕早就死在阵前,只不过他的死讯你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杨勇,别忘了,他是你的弟弟。”升平面容沉寂,生平第一次没有用哥哥两个字称呼杨勇。

“弟弟?他是我的敌人!从出生就开始跟我争抢父母疼爱的敌人!”杨勇的冷笑让升平心寒如冰,再看不见从前被太子妃训斥时的憨厚。

“来人,把公主囚禁栖凤宫,没有朕的命令终生不得出宫!”杨勇一声喝令吩咐,身后已经冲入几个侍卫,他们不同于内侍皆是佩剑全甲。

原来杨勇早已经准备好决断所有了。

“杨勇,别忘了,父皇仍在,你无权将我禁足!”升平面如寒霜。

“阿鸾,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迟迟不来么?你当真以为是朕囚禁了父皇他老人家?”杨勇冷冷的讥讽。

升平迟疑片刻,不敢轻易接话。

真相太残忍,残忍到甚至连升平自己都不原意相信,也许此事并非是父皇主意唆使杨勇动手bī宫,但母后的薨逝确实让父皇快慰了片刻。

升平咬唇,qiáng抑制心中痛恸:“杨勇,此刻无论你怎样狡辩,我都不会相信!”

“父皇与朕心中厌恶母后母族跋扈朝堂已久,二十余载不能发泄,死后晒着尸体便是所能做的最大羞rǔ。独孤陀虽然手握兵马但没有虎符不能因此擅动,他入宫与朕分辩又没有胜算,所以只能吃亏闷在肚子里无可奈何,再加上独孤家拥戴的杨广久久不归,他们此刻想谋反也没有借口!”杨勇的笑容缓缓刺痛着升平,她从未想过共同创立大隋的母族与父皇终有一天会走到反目成仇的田地。

升平回身留恋母后犹如生时的面容,刚毅如此的母后永远不会料到身后竟然留下如此多的纷争,更不会料到…….

算了,不想看了,再看也不过是知道更多的丑陋内qíng而已。

升平陡然紧闭双眼,泪水瞬时夺眶而出。

皇宫里太多肮脏龌龊让人不齿,让人心寒。她无力阻止任何人肖想皇权,也无力留下任何人不贪恋江山。

了悟的升平缓缓转过身,用目光bī退杨勇手下的侍卫,他们退一步,她上前一步,她上前一步,他们再退一步,杨勇和侍卫面对不怒不悲的升平恍然有些错觉。

仿若那个躺在升平背后的独孤皇后已经附身在她的身上,威严,凌厉,一双眼眸刹那夺人心智,根本不容置疑。

升平扬长而去,临近昭阳宫宫门时她回头张望,杨勇站在母后身边,面容已经模糊,人更是漠然无声,全没了幼时那般憨厚。

幼时,杨勇会给升平临摹父皇催要的课业,还会带她偷拿杨俊的顽石,还会为她寻来民间的新奇玩意,诸事只要有升平的参与就不会被父皇责骂,所以即使年纪相差许多,他也从未丢下她。

直到杨勇被立为皇储正式迈入朝堂,杨广才接替了兄长照顾升平的职责。

真正的过往常常因回忆而觉得痛苦,升平心中一阵大恸,再掩饰不住凄意怆然,终于肆意掩面痛哭。

恩褪慈别。母后那日叮嘱的话此时想起,升平突然领悟话语里的凄然。正是无形显露的真相让她开始学会懂得沉默,摸摸领悟宫闱中的厮杀争斗,领悟诸多无法告与人知的背后真相。

凤辇上悬挂的凤嘴衔住的铜铃叮咚作响,听闻铃声经过的宫人沿路纷纷下跪,她们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在昭阳宫里yīn谋。她们仰望的还是太上皇和皇太后最娇宠的升平公主,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幼年妹子。

白衣飘飘跪满宫墙间的甬道,发鬓上白júcha满头。原来高氏早将致哀的丧服准备好,停尸半日才拿出来给皇太后举丧。

想母后盛名一世,到头算来也不过是数千宫人真切为她白衣举哀,升平恍惚苦笑,木木的靠在车帏旁发愣。

宫车行至栖凤宫,远远瞧去宫门已经被涂上白漆,素白垂幔伴随阵阵冷风飘拂,冷寒入心。

升平下车辇踏在石阶上回首,带兵刃侍卫已将栖凤宫宫门围个水泄不通,才不过半日,她从最高高在上的当朝公主沦为新君膝下落魄囚徒,风光不再。

升平在宫人里寻找,随侍宫人见她环顾不语,上前轻声提示:“永好被公主罚出去了。”

是阿,永好也不在。升平垂眸,颤颤的指尖扶住宫门门环的赤金shòu首。

大兴宫开始鸣钟了,长长哀悼的九声,代表了母后峥嵘一生。

升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原本她万分笃定杨勇即使登基也不会伤及她与母后,如今看来也是错估了。

升平应该会永远记得自己十八岁这年的夜晚,bào雨倾盆骤风卷袭,向来,苍天也在为独孤皇后的薨逝鸣不平。

升平亲手为母后的丧仪做了几身白衣素裙,刚换上身被溅上雨污渍,再换。整整换了三身,依旧被瓢泼大雨污损。直至最后她全然没了力气再换,穿着被染脏的素裙,在栖凤宫苍白了脸色不吃不喝。

门外三层全副着配甲胄的侍卫,如今,连只避雨的燕子也难在栖凤宫飞进飞出,就这样,她被亲生兄长囚禁在栖凤皇宫,或许,囚禁她的人还有远在行宫的父皇。

明明她骨子里的血液和他们相同,但不能相融。

皇家血脉一向是各自为尊,谁都无法成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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