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也认出了升平。
李渊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脸色惨白的升平,又看看台下跪着的汉王杨谅,突然露出轻蔑笑容:“太子妃,今日与兄长相见为何不上前认亲阿?”
升平望着台下跪着的谅哥哥,紧咬下唇,并没有动作。
汉王杨谅猛然抬头:“无耻逆贼,你李家向来是我大隋臣子,年年拿俸月月进贡,如今欺大隋不察携突厥入侵中原,废往昔恩德于脑后,如此无耻之极,看你身下皇位能坐多久!”
升平不等杨谅说完立即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汉王面前。
虽李世民保住杨谅的xing命押解回京,但他沿路风餐露宿还是吃尽苦头,脸色蜡huáng的他赤红双目紧紧望着亡国仇敌,原本应该别着龙形玉簪的发髻少了牵绊垂下凌乱发丝,嘴唇gān裂,胡须满面,这哪里还是那个淡泊名利喜爱游历山川的谅哥哥。
升平眼泪滑过脸颊滴在汉王杨谅面前,晕湿金砖锦毯。她颤抖手指站直身子,垂首望着杨谅不肯低下的头颅:“你个亡国之人居然胆敢口出狂言,不打算活了吗?”
汉王杨谅抬头,正有一滴眼泪落在他的脸颊。
此时升平身着杏huáng色凤冠霞帔,发鬓珠玉潋潋,十指丹蔻艳染,无一处不尊荣,无一处不美艳。
汉王杨谅对自己昔日疼爱的小阿鸾眼底流露出温qíng,嘴角微微向上颤动,千言万语不能当堂尽说,只能凝聚成一丝淡泊笑意:“本宫不怕,国已覆,人焉能苟活?”
升平眼中泪意更甚,吞咽下去几乎哽住喉咙,“天下万千亡国之人都活的好好的,为何独你不能苟活?”
杨谅笑笑,面容平静道:“你知道,身为皇族,膝盖是不会弯的。”
升平几乎是逃回太子身边。她无法面对一身不屈的谅哥哥再说出半句劝降的话来。
是的,她不能,哪怕明知他会因此丢掉xing命,也无法说出一个不字。因为她知道,这所作所为完全是谅哥哥心甘qíng愿的,谁都不能折损他的皇族尊严。
升平被李建成以身体不适为由带走,李渊随后秘刑了汉王杨谅。
所谓秘刑究竟为何,长乐传话时隐隐面露难堪。升平焦急的看着她,只见长乐脸颊羞红皱紧眉头,似怎么也说不出口:“是……”
“到底是什么刑?”升平抓住长乐的手腕,长乐半晌才终于吭哧吭哧说道:“宫刑。”
居然是宫刑?升平怔住跌坐在chuáng。李渊将杨谅压入刑部大牢后,行事极其隐蔽,具体行刑过程连李建成也不清楚,升平几次追问都不曾打听到具体关押之所和所受刑法。她身居内宫想要去刑部大牢犹如登天,只能命长乐打点出去以求得到确凿消息,不料等待多日竟换来如此屈rǔ的结果,谁能想李渊铲除前朝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前朝皇子施以断子绝孙令人羞rǔ的腐刑。
升平眼前发黑,身子有些摇晃,险些栽倒在地。
谅哥哥一生不与人争,为人平和,岂料得到的竟是如此羞rǔ的对待。唐皇李渊远远比升平所想象的还要yīn狠万倍,为了维持表面上的仁义道德可以采用如此卑劣手段来残害前朝皇子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下一步,他的目标一定是侑儿。
升平第一直觉便是去找李建成求助,只有他可以劝服父皇李渊依旧保持表面仁义保住杨侑。连日来她和李建成两人已形成默契,人前貌合,人后各安,这个忙他应该会帮。
升平披上外裳匆匆赶到淑德堂,准备到拓跋丽清那里求见太子建成。她不能确信自己会说服李建成,但也要试上一试才知道结果,否则眼下侑儿的xing命危在旦夕了。
李建成惺忪双眼从内殿走出时,升平已在大殿久坐多时了。她见到李建成睡衫轻款心中一冷,走到近前当即俯身施礼:“太子殿下,臣妾有事相求。”
李建成对她挥手,懒洋洋的坐在对面:“太子妃来,为你哥哥的事?”
升平顿了顿立即点头:“如今臣妾兄长已经遭受腐刑身弱体羸,必然活不了多久,希望太子殿下能念在臣妾诚心辅助太子殿下的份上,赏他个圈禁终生。”
李建成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以为然的反问:“太子妃的意思是让本宫去求父皇饶过他的心头大患?”
升平勉qiáng含笑,不得不挺住身子解释道:“臣妾恳请太子殿下做此事并不荒唐,圈禁一事史书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并非有意违规。”
“公主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帮你?难道公主看不出来父皇本就是想汉王死吗?”李建成似是无意的摆弄袖口,仿佛说着今晚天气一般:“本宫此时又有何理由去当那个碍父皇事的那枚石子?”
升平语塞。
李建成确实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帮她。哪怕她是他最好的同盟伙伴,也不值得为她去得罪高高在上的皇帝父亲。更何况李渊一心想要杨氏血脉断绝,他能留得杨谅xing命已是万幸。
可升平并不甘心还想再说,李建成已经从榻上翻身而下走到她的身边,以食指抬起升平的下颌:“更何况公主到现在也没给本宫做一件有用的事,本宫为何要救你的家人?”
升平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求人之前想要想想自己究竟有何jiāo换。”李建成冷笑的收回手指,厌恶的在自己衣襟上蹭蹭。
升平僵硬的站起身向李建成深深施礼,而后缓缓回过头准备离开。她原本还以为会从李建成这里得到一线生机,没想反而自取其rǔ,确实她是错算了一步,她不怨,因为怨已经无法解决眼下的问题,失去一条路,她必须再开辟另一条蹊径才能完成。
李建成见升平失魂落魄的走开,在她身后再补上一句:“别怪本宫没有提醒公主,今时今日在汉王和代王两人中间,你只能选一个,现在保住汉王杨谅,你的侄子杨侑就必须死……这是父皇昨日对本宫说的。”
升平停住脚步回过头,抑制不住全身颤抖。他们父子实在bī人太甚,一边是兄长,一边是侄子,为何要让她独自作出如此残忍的决断。
李建成避开升平怨恨的视线,似笑非笑的回答“本宫觉得,代王杨侑好歹比一个阉人重要。”
升平恍惚的笑笑,心如死灰:“谢太子殿下点醒臣妾。”再转过身走开,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她咽下所有哽咽,冷冷道:“太子殿下果然圣明。”
李建成僵在升平背后,反接不住话,只能定定看着她落寞离去的身影发呆。
李建成心中压不住的怒火顿时无处发泄,恰好拓跋丽清从内殿穿着妩媚的走出,她手端参汤还没等送到李建成面前已经被一掌打飞,玉碗跌落地面,参汤泼了一地,拓跋丽请惊吓不已连忙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太子殿下饶命,饶命。”
李建成看着升平离去的方向,发怒狠狠:“你刚刚为何不出来觐见太子妃,是不是想在背后要毒死本宫?”
拓跋丽请怔怔,不明白太子对自己的无妄指责,她回过神后依旧不住求饶:“太子殿下,嫔妾不敢。”
李建成的声音在冰冷的夜色里尖锐可怕:“你要记住,本宫永远是太子,除非本宫允许,你不许违抗本宫任何命令!”
拓跋丽清懵的厉害,她觉得李建成的话分明不是对她所说,可又似对她所说,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闭上嘴不住如同捣蒜般叩首。
不管李建成是对谁发怒都好,近在眼前的她都必定会第一个获罪,拓跋丽清还是懂得趋避祸事的道理。
李建成看着拓跋丽请惊恐的表qíng,心中更是郁结。这才是东宫妃嫔得罪他后最该有的表qíng,可偏偏不是来自那个高高昂首的升平。
若是升平也会求饶……他,也许会去帮她救出汉王杨谅……
可惜,那个女人永远学会不会弯下膝盖。
该死!
升平没有直接回到属于自己的宫殿,而是直接坐上车辇去往两仪殿,她还想再闯一次朝堂,亲自为兄长在唐皇面前求个圈禁。
但刚刚走到宫中回廊深处,已经被人拉住手腕。升平还来不及反抗,整个人跌入一双qiáng壮臂弯,她想都不想回手一掌,不料扬到半空已经被那人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李世民低唤她,声音带着不敢置信:“公主,是我。”
升平早已从李世民的动作中猜出来人是谁,却仍要装作刚刚发现的模样,身子骤然绷紧假意尴尬:“秦王,请你放手。”
李世民放下升平的手腕,笑容还在:“公主,你想去两仪殿?”
升平定定看着李世民,心中已经思量求李世民救出谅哥哥的计谋了。打定主意,她先是施礼:“正是,本宫知道汉王已经被施以秘刑,希望可以求皇上圈禁汉王一生保留他的xing命。”
李世民摇头,一声冷笑:“这不可能。父皇明显执意要汉王死。”
升平呆住,心已凉透:“哪怕让汉王终老在圈禁之地也行。”
“那更不可能。有他父皇日夜难寐,总觉得座下的江山不稳固。”李世民声音冷如冰霜直侵入升平心肺,她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李世民为升平拍抚后背,升平躲开再问:“那恳请皇上赏赐汉王一杯鸩酒呢?”
与其没有尊严的活着,何不就此杀了他?
李世民哑然一笑,轻轻摇头:“太子妃觉得会有任何一位帝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前朝皇子表示自己的yīn狠毒辣吗?”
升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再不肯猜测:“求秦王指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汉王。”
“我把他千里迢迢送回来也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太子妃……”李世民语声艰涩:“只是没想到太子妃先汉王回京一步投靠了太子一方。”
升平知道李世民在太子身边不止安cha长乐一个眼线,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将她与太子密谋之事也能轻易探知。
升平脸色变了变,立即辩解道:“本宫身如浮萍,命悬一线,秦王未归时,本宫几乎命丧太子手中,难道选择明里投靠保命,暗里反叛也是错?”
李世民面色沉重双唇紧抿。他若能探知她与太子密谋当然也知道她被太子nüè待一事,谎言只有半真半假才像真心话。
见他不语,升平站起身来眼圈略有发红,“宫倾之后本宫看似万人尊仰,可有谁真正从心底里瞧得起本宫过?本宫曾想,浑浑噩噩的过完此生也就算了,但也不能够。树yù静而风不止,在金瓴红墙下只有活着才有资格浑浑噩噩,停了那口气,连当个痴人也没机会。秦王可曾体会过本宫所说的濒死滋味?”
李世民沉声:“不用说了。太子妃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
升平惨笑:“怎么能不解释呢,怎么会没必要?本宫的兄长能否得个全尸就靠秦王你了。”
“如果想要汉王活着倒也不难。只要时间许可,我们还可以再做另一打算。”说到此处李世民神色莫测,露出一丝笑意:“只是我必须知道太子妃的心究竟偏向何方。”
升平避开李世民炙热的目光,压低声音:“本宫自然是永不失信秦王。”
宇文站目光深邃,拉住升平手腕,“太子妃所说的永不失信的永字是多久?一年,一月,一天?”
52书库推荐浏览: 瞬间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