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居_亦舒【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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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我明白。”

    “那个麦志明好,有一技傍身,可享安乐茶饭,一夫一妻,生活单纯,必定愉快。”

    “是区姑娘。”

    “你切莫忠言逆耳,这番话,我也不是逢人必说。”

    石子唯唯诺诺。

    自然,区姑娘并非多嘴之人。

    她也不一定是非常喜欢麦志明,只不过认为麦志明比较单纯,大概会适合石子。

    石子对这番好意心领。

    她对未来对象的职业并无憧憬,但不希望他们是蓝领,他们的手指甲fèng子里总有刷不掉的黑边。

    就连石子自己也是,每晚都需用一只小刷子把手指仔细刷一遍,并且把指甲留得很短很短。

    不知怎地,区姑娘扫了她的兴,整晚她都不出声。

    一早,自在同石子说:“你见过我那患病的朋友摩根。”

    “他怎么样?”

    “他说电疗后头发会掉光。”

    “是,但痊愈后头发会长回来。”

    “肯定?”

    “有许多先例,这是事实。”

    “他一定会好吗?”

    石子不敢回答,“医生怎么说?”

    “医生与你一般模棱两可。”

    石子不出声。

    “摩根是我的朋友,我初来加拿大读一年级,不会讲英语,老师与同学都不大理我,只有摩根陪我说话。”

    “他真友爱。”

    “我认识他已经四年。”

    “你有什么主张?”

    “假使他掉光头发,我想剃光头陪他。”

    什么?石子瞪大双眼。

    自在低下头,“我的头发很快会长回来,希望他的也会。”

    石子感动了,鼻子有点发酸,没想到huáng口小儿也这样讲义气。

    “学校会准你剃头吗?”

    “我会与老师说明。”

    “我支持你,自在。”

    自在高兴起来,“真的,石子?那么,在我爸妈面前,你可会为我讲话?”

    石子搔头皮,“你爸处没问题,可是,我从没见过你母亲……”

    自在颓然,“她?她根本不会再来了。”

    石子见这孩子如此难过,一时qíng急便说:“好,包在我身上。”

    “谢谢你石子,你真是好人,比我们从前的保姆好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优点。”

    “不,我们一年换好几个保姆。”

    “说不定我也只能做一个暑假。”

    自在吃惊,“你要往何处?”

    老实说,石子也不知道,看来她已注定还需飘泊一段日子,等毕了业,找到工作,第一件事便是成家,成立永久地址。

    她不yù向孩子多说,便答:“我还在读大学,暑假过后,我白天要回到学校去。”

    自在大吃一惊,“这只是你的暑期工?”

    石子点点头。

    自在愣了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跑回楼上。

    石子在身后叫都叫不住。

    追到楼梯口,看见悠然,她叫石子,“姐姐哭了一夜。”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为什么?”

    “她的爱人好像出了问题。”

    石子既好气又好笑,“不是爱人,是朋友。”

    悠然说下去:“对,她的朋友另外有了朋友。”

    好讨厌的家伙。

    石子推门进去。

    是哭过了,不过没有小悠然形容得那么厉害。

    石子闲闲说:“等你一起去科学世界玩呢。”

    “我才不要去那三岁孩儿耍乐的地方。”

    石子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你怎么了?”

    写意眼泪泉涌,“我们不再讲话,我们已经告一段落。”

    石子微笑,语气完全像大人一样,七qíng六yù式式俱备,事实上她连养活自己一天也做不到,少年人!

    “如果不妨,大可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这时,悠然示意石子走到窗前。

    石子轻轻掀开窗帘往园子里看去,只见那叫仲那的男孩坐在脚踏车旁等候。

    石子感动了,这就是初恋吗?六十年后,当写意白发萧萧,她还会记得这个七月早晨,他在玫瑰花圃旁等她的消息吗?

    此刻园子里吐露鲜花的芬芳,那男孩子大抵也不会忘记这么一天吧,将来,在他最苦闷的日子里,他会想起今天,因此他不致堕落。

    而石子她便是证人。

    一时石子说不出话来。

    写意发觉室内有异常的沉默,她自动走到窗前,也看到了仲那。

    石子给写意一个眼色,写意连忙套上衣服,奔下楼去。

    适才说的“不再讲话……告一段落”,完全一笔勾销。

    石子正在替这小两口子高兴,忽然听得身后冷冷一声:“石子,我有话同你说。”

    石子一回头,看到何四柱站在身后。

    “石子,那外国小子是谁?”

    “写意的朋友。”

    “我家女儿不到二十一岁不准与异xing来往!”

    石子反问:“二十一?”

    “好,十九。”

    “十九?”

    “好好好,十七,这是我的底线。”

    “十六岁都可以拿驾驶执照了,她到哪里去,你根本管不着。”

    何四柱指着石子,气忿地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

    石子摊摊手,“你那么少回家,一到家就gān涉他们生活上自由,你想孩子们会怎么想?”

    何四柱骤然静下来。

    “别担心,我信任写意,我见过那洋童仲那,他很有礼貌,住这附近,又是同学,有据可查,不见得是下流人,你可千万别用铁腕政策,写意这种年纪,心灵十分脆弱,一有风chuī糙动,立刻走向不归路。”

    何四柱颓然坐下。

    “我知道一个父亲的焦虑。”

    “可是你不同qíng我。

    “但那是做父亲必需付出的代价。

    何四柱用手捧着头,过一刻才说:“那外国男孩叫什么?”

    石子劝:“人人都是加国居民,谁也不是外国人。”

    “请他进来喝杯汽水。”

    “这就是了。”

    何四柱叹口气,“石子你深明大义。”

    石子笑笑,“那还不容易,我又不是写意的父母。”

    何四柱一愣,继而苦笑。

    石子同悠然说:“去请仲那进来。”

    悠然忽然说:“我也有男朋友。”

    “是吗?”石子做讶异状,“那你也可以请他来吃下午茶。”

    “下午茶恐怕不行。”

    “为什么?”

    “他妈妈限他打中觉。”

    “去去去。”

    写意与仲那已散步到紫藤架下,阳光在他们头发上映出一道金边,此qíng此景,美得叫人心酸。

    仲那与写意相信经已言归于好。

    石子找到孵在飞机模型堆里的自在。

    自在抬起头来,继续话题:“石子,认识过你,已经很高兴。”十岁的他忽然看开了。

    “是,人应该随缘。”

    “随缘?”

    “对,即是凡事不要勉qiáng。”

    自在大喜,“那,我就不必勉qiáng自己去做功课了。”

    石子啼笑皆非。

    她说:“我也会不舍得你们。”

    自在掉过头来安慰她:“你可时时来探访我们。”

    “我希望可以。”

    “今天炒个粗面给我吃吧。”

    “没什么困难。”

    不是自己的孩子,凡事客观理智,实事求是,不知多容易。

    何四柱召石子到书房。

    “你几时开学?”

    “九月十二。”

    “届时要给我们推荐一个好的全职保姆。”

    “到时才算吧。”

    “你呢,你可会考虑留下来?”

    “我要读书,焉可分神。”

    “你确信书中自有huáng金屋吧?”

    石子微笑,“比那更多,书中有我的香格里拉。”

    “我妒羡你的纯真。”

    石子听出他的口气并无讥讽之意,故但笑不语。

    “我祝你成功。”

    石子仍然微笑。

    “何家会支持你。”看样子并非空泛的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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